袁紅冰：《酒書九章——飲者心靈聖典》 餘韻：攜酒百年行，遺世萬古情

酒書九章

——飲者心靈聖典

袁紅冰

餘韻：攜酒百年行，遺世萬古情

生於滾滾紅塵中，心竟如朽木枯石；行於茫茫人海間，卻似披百年風塵，走過渺無人跡的大漠荒野——我自絕於紅塵，自棄於人世，只因這是一個背叛心靈的時代；人類異化爲棄絕真情的物性貪慾的存在。

少年翠青之時，心靈純澈如白雪，璀燦如金焰，絢爛如紫霞，早把此生許給唯美的人格和詩情——願人格唯美，能感動蒼天大地；願詩情熾烈，能點燃死灰，熔鑄出屬於心靈的朝日。

歲月輪迴，世事蒼桑，方知人類不配唯美；詩情的聖火與心靈之燈一起，早已被物慾之風吹滅。我絕望於人類的悲情，遂凝成英雄骷髏眼眶黑洞間一片血鏽——虛化湮滅萬事萬物的時間，也無法拭去那片血鏽。

昔有蒲松齡絕望於人間，寄殷殷深情於狐鬼，作《聊齋志異》以慰殘月孤懸之心，秋風黃葉之意。今有袁紅冰自棄於人類，戀酒成癡，攜酒行人生百年，撰《酒書九章》以慰孤寂如大漠落日之心，荒涼如萬里戈壁之意。

松齡雖絕情塵世，實是情中之聖，故其筆下狐妖鬼魅俱情動天地日月，令冷血猥瑣的人類不免掩面作百代之羞。

我雖絕望於人類，實為古今第一情種；大野洪荒、天風浴火、鐵血俠義、海枯石爛之情，盡入《酒書九章》——“攜酒百年行，遺世萬古情”，此乃我之願也。

酒徒狂放一生，以酒爲鐵血俠義之友，孤寂荒涼的心唯醉於酒。蒼天或嘆曰：“人生如此，不亦悲乎！”

殊不知，我之悲，並未止於蒼天之嘆。與故國美酒生離死別，方是我悲情之濫觴。

天人相合，酒通天意。人心腐爛，而天意昏瞑，天意昏瞑而酒的命運之星黯淡。

我有一言，必將傳世：蒼天之眼乃美酒之本源；古神州美酒滔滔，皆為蒼天之淚。

然而，如今之世，天意昏瞑，天眼如盲，蒼天之淚乾涸。於是乎，腐爛之人心竟成萬酒之源，來自天啓之酒魂死於人心險惡，早失自然純真之古訓。君不見，毒酒洶洶滔天，鬼神飲之難免肝腸寸斷之禍；假酒肆意橫流，虛偽之人性沉溺其中，如謊言與偽善野合。

更令我捶胸頓足、悲憤欲絕者，乃今日之酒已銷蝕遠古天香。毒酒假酒氣息濃鬱撲鼻，酷似庸脂俗粉悶騷之汗臭體氣，那是只可令蟑螂或者蛆蟲沉醉的芳香。

即便我有回天之心，欲挽酒運之狂瀾於即倒，亦不可得。

神州陸沉，鐵幕如穹，心靈和自由的風一起，囚於當代巴士底獄。現象世界中，人文歷史內，存在即表述；沒有表述，就沒有存在。心靈淪為黑牢死囚，喪失表述的權利，便成活鬼幽浮，實乃存在之外的一片血鏽斑駁的陰影。

爲讓靈魂升華爲堅硬而銳利的存在，我遂決意去國，自我流放，到異國他鄉，去尋找別的族群用白骨和紅血創造的表述自由。

唯美的詩情和哲思是我心靈的埋骨之所，文學和哲學著作是我心靈的棲息之處。全部文學和哲學著作在故國皆為禁書，這意味著我的靈魂在我的祖國被剝奪了生存權。台灣實為我心靈的再生之地——在自由台灣，我得到了真實表述心靈的權利，我終於可以活在心靈的真實中。

不過，作為酒徒，我神迷情醉於台灣，還另有一段萍水相逢、一瞥鍾情、相見恨晚之酒緣——金門“五八高粱”令我驚艷。

去國十二載，浪跡十六國。我不敢蔑視威士忌略少烈火紅焰之性，不想小視白蘭地獨缺淩冽刀鋒之韻，亦不願嘲笑伏特加之氣，令人不禁聯想注射白臀之針的消毒酒精之味，更不欲輕賤各類葡萄酒淡若甜水，百種啤酒之色皆難上大雅之堂。

世事無常，我情專注；數十年秋風吹不老，只索當初少年心——少年之時，便已將一世之情許給東方烈酒，故至死不敢移情別戀。神傷故國，鄉愁萬里，夢魂常在美酒天香之間。

初臨台灣之時，值草木含悲之冬日。陰雨淩骨之際，於陽明山一酒肆，偶遇“五八高粱”，甫一啜飲，立刻心花怒放，狂喜長嘯，驚為天人之飲。

海雨晶藍，借天風之勢降於金門高嶺，滲入大谷裂罅，溶岩石之芬香，湧出而爲清泉——此乃“五八高粱”之魂。金門生長之高粱色澤嫣然，如南國相思紅豆；以之釀酒，遂成“五八高粱”之精。

“五八高粱”有秦酒西鳳剛毅凜然之大氣，亦有杏花汾白雅韻悠遠之秀美；雖少茅臺之國色天香，卻另見風情，別有洞天——飲中慧者瞑目悟“五八高粱”之芬芳，可見觀音菩薩呈美女半袒之相，坐於金焰中，妙言吟頌大悲經咒。

台灣尚存如海濤如大山之人。我與此類中人多次痛飲“五八高粱”；山呼海嘯之餘，狂醉不返，酒鄉即故國，鄉愁萬里，早已付與東流之一江春水。次日酒醒，心靈成灰，唯餘大悲之情蒼蒼莽莽，漫無邊際。

大智無思，與豐饒的虛無同在；大悲無淚，只剩一具枯骨炫然，沖天酒香縈繞——或許，酒香縈繞之白骨，就是屬於天下酒徒的最後真理。

二零一六年十月四日 初稿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第一次修改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三十日  第二次修改

（全書完）

（《酒書九章——飲者心靈聖典》袁紅冰著 / 二零一七年四月第一次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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