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之靈》
袁紅冰 著
第十卷 蒼天之門已經關閉(第一部分)
走向唯美而峻峭的死亡竟然成為生命的最後魅惑和祈願——這是華天琴心靈的無極之處湧動的激情。
死,這是哲思的永恆主題之一。華天琴曾經神往一種生命湮滅的意境:讓歷盡滄桑的人生猶如深紅的晚霞慢慢滲入青銅色的荒野,湮滅於浩蕩而寧靜的死亡。然而,楚靈韻的戀情卻焚毀了他心靈深處的寧靜;他不能等待死亡的祝福,而必須迎向死亡,用美而高貴的死亡方式慰藉美人熾烈如金焰的戀情。
不過,自從得到美麗死亡方式的天啓——登上地球的皇冠珠穆朗瑪,在那形而上的意境和塵世分界之處,在那可以用心靈親吻蒼天的極致,湮滅爲一縷緊摟銀焰般的雪霧起舞的詩情或者哲思——對於華天琴,美麗的死亡就不僅是獻給美少女戀情的花環,更意味著終極的魅惑。
走上巍峨峻峭的死亡之巔,以萬山之皇珠穆朗瑪爲聖潔的祭壇,採一縷落日的紫焰,將自己的心焚化成一片璀璨的虛無,作為獻給唯美之靈的生命獻祭——激情如漫山紅葉隨風浩蕩之際,華天琴竟然把這座人生祈願的墓碑刻在自己的白骨間;這一刻,他意識到,對崇山峻嶺的苦戀,乃是他的一縷極為敏感的心之痛。
西藏是佛的國度;藏人男女的心中都有一盞香霧繚繞的禮佛的金燈。同時,似乎比風蝕的時間更古老的萬物有靈信念,又使神山聖湖徧佈雪域高原;岡仁波欽,一座在藍天背景中形如雪白滿月的山峰,更鑲嵌在佛教和印度教、苯教的信仰中,被認證爲世界的中心。
儘管追尋世界中心是哲學和神學的古老衝動,但是,佛學,這以虛寂空無的哲思爲絕對真理的東方哲學,卻只應當視虛寂的意境爲世界中心;或者説世界本無中心,真實的只是虛寂空無。
古猶太智慧設立上帝的概念作為世界中心,甚至“存在”的中心;古希臘智者哲思中的世界中心歸於自然邏各斯;現代科學理性則以大爆炸開啓時空存在之門的奇點,作為世界中心。對於雪域高原而言,神山聖湖和世界中心之山的信念,既不是如上帝的概念那樣,享有視人類爲精神奴僕的權威;也不是如自然邏輯或者物性奇點那樣,具備主宰人類命運的宿命能量。
藏人禮佛,虔誠如雪水河之波,清淩明澈;他們獻給雲海之上的雪峰的神聖尊崇,相當程度是心靈對於“存在”的神秘感的敬畏——那種敬畏意味著心靈在現象世界中投影。
在屬於科學理性的物性邏輯斜視之下,人類不過是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存在,而且是囚禁在物性規律宿命鐵牢內的死囚。然而,在華天琴的哲學視野中,人類的靈智是開天闢地之斧;正依賴於人類靈智的“上帝之光”的照耀,現象世界才從混沌中湧現出來。在此意義上,人類靈智可謂現象世界的“造物主”——沒有人類靈智之光照亮混沌,沒有現象世界的湧現,宇宙就是湮滅於虛無黑暗中的幽靈;正是人類靈智之光的祝福,賦與宇宙以現象來表述其存在的權利。
現象世界的天性在於相對性結構:相對性的一極,是物性邏各斯之手托起的宇宙;另一極則是鑲嵌在有限物性形式中的心靈。現象即形而下之謂。形而上的心靈意境爲保持現象世界中的存在,不得不借諸於形而下且有限的物性形式;有限的物性存在形式不僅使人類渺小,而且使人的物性生存必須遵從物性邏輯的宿命。但是,心靈又意味著現象世界的意志性主體;心靈佇立於主體的尊嚴之上,傲視作為客體的宇宙,並以主體俯瞰客體的崇高視角,要求作為現象世界中價值之王的權柄。
物性邏輯是客體宇宙存在的基石;意義,則表述人類存在的理由——喪失意義,人又何必存在;喪失意義,宇宙就只是冥頑不靈的非價值存在。心靈是唯美意義賴以從虛無湧現的源泉,是宇宙存在價值的立法者;意義之泉乾涸,宇宙又何必存在。
在心靈金燈的照耀下,物性宇宙才從冥頑不靈的黑暗中,即主客體合一的混沌中浮現出來;就認識論範疇而言,心靈具有創造現象世界的上帝權威。
正因為心靈具有意義的源泉和現象創造者的雙重資格,華天琴才在人類追尋世界中心的萬年思想里程盡頭,刻出哲思的箴言:“心靈就是現象世界的中心,追尋世界中心之路意味著回歸心靈之路;心靈之燈熄滅,人類命運將與物性宇宙一起,湮滅於混沌的黑暗;點燃心靈金燈的那隻天啓之手,則屬於唯美之靈;絕對形上且自在的唯美之靈是存在的中心,只因為唯美之靈將心靈之燈放置在虛無之巔,存在的概念才從混沌的深淵中浮現出來,獲得成為現象世界的權利。”
當天啓使美麗的死亡方式與珠穆朗瑪結緣那一刻起,華天琴就不再從科學理性的角度,而是以心靈的名義來審視這座萬山之皇,冰峰之王。華天琴的心靈,不會用地球的最高峰,這種科學理性的判斷定義珠穆朗瑪;他將珠穆朗瑪之巔視作心靈在現象世界的所能達到的極致之處,視作唯美之靈的祭壇。讓生命的餘韻化作一縷紫霞般的詩情或者一縷以金焰爲魂的哲思,在聖潔的祭壇上湮滅爲瞬間的璀璨和狂風也吹不散的悲嘆——這是他生命的意義所能達到的唯美的極致。
唯美意義的極致之處之所以動盪著狂風也吹不散的悲嘆,原因就在於一種屬於心靈的宿命:心靈是只能戴著鐡鐐作自由之舞的王者。
心靈因意義創造者的地位而成為現象世界的中心,不過心靈又宿命地需要依賴物性生命本能形式,才能托起現象世界中的形而下的存在。物性本能,既意味著心靈在現象世界中存在的支點,又意味著物性邏輯用以束縛心靈的鐵鏈。
由這種宿命的誖論決定,心靈的塵世之旅,乃是苦役犯在物性鐡鐐束縛中嚮往自由的悲劇過程;人生意義的永恆主題和最後依歸,就在於傾聽唯美之靈的召喚,用心靈的金焰,將生命本能由束縛心靈的物性鐡鐐,鍛造成托起自由哲理和英雄史詩的生命承露盤。然而,悲風浩蕩的慘痛在於,物性本能正取代心靈,成為生命的主宰,人類已經無可挽回地走上物性化的沉淪之路。華天琴又怎麼能不用一聲浩嘆作為縈繞在自己美麗死亡方式上的安魂曲。
少年花季,華天琴對於巍峨在天風雲海之上的崇山雪峰,就有仿佛來自天啓的神往之情。高山危崖那拔地而起直刺蒼穹的峻峭雄烈的神韻,常令華天琴鴻蒙初開的心瞬間化為一滴感動的金淚。詩意雲蒸霞蔚之際,少年華天琴把一個信念刻在落日之上:壯麗的山嶽定然是天雷之火用開天闢地的遠古激情雕刻出墓碑,用以紀念人類命運崛起之初激情炫彩的瞬間——讓瞬間的美凝結成超越永恆的峻峭與剛毅。
少年花季凋殘;歷盡塵世蒼桑,心已變成佈滿蝕裂痕的頑石,可是,華天琴的高山峻嶺之戀卻在時間的灰燼上留下鐡靴踏出的足跡——每當孤獨到極致,他都會緊摟住臝露在懸崖間或者荒野上的岩石,讓岩石如生銹刀鋒的棱角深深刺入胸前的肌膚;在那被疼痛燒成暗紅的時刻,他仰首向蒼天,長髮隨激盪的風炸裂,悲聲長嗥,猶如雄烈的猛獸傾訴獻給崇山峻嶺的苦戀,又仿佛召喚天雷之火焚毀他的頑石之心,只因為,就算頑石之心也難以承受對於峻峭神韻的苦戀。
那一聲悲愴的呼嗥總在蒼穹之巔,陡然破碎成血霧彌漫的無邊寂靜;當寂靜宛似白得發藍的飛雪飄落在永恆之上,閃爍著金焰神韻的岩石芳香會沛然湧入華天琴的胸懷,給他送去高山大嶺崛起時的熾烈激情;孤獨在塵世間,除色如銀焰的烈酒之外,能令他沉醉的,似乎也只有這凝結著金焰之魂的高山岩石的芳香。
自從聽到天啓的召喚,要他登上珠穆朗瑪,去叩響美麗死亡之門,華天琴的高山苦戀之情,便昇華爲對這座萬山之皇的神往。
當鐵黑的夜色還覆蓋在雪域的大野之上,萬里之外,沐浴在大海碧波間的朝日就已經將萬山之皇的冰頂點燃,猶如祭奠唯美之靈的聖火,炫彩在蒼穹之巔;當勢如狂濤怒潮的群山都已經隱入蒼茫的暮色,珠穆朗瑪冰雕的皇冠上卻還殘留著落日訣別的金焰,仿佛是心靈湮滅之前留給唯美之靈的最後一滴依戀的金淚——一想到珠穆朗瑪的神韻,華天琴便已心醉神馳。
科學理性説,雪線以上便是生命的禁區。然而,在華天琴的哲思中,高山雪線禁足的只是生命的物性本能;雪線之上則只允許心靈留下瑩白的足跡,因而是聖潔高貴的意境——由於沒有生命物性本能的污染而聖潔,由於心靈的足跡而高貴;珠穆朗瑪則踞於遠離塵世、只屬於心靈意境的極致之處。
“走上珠穆朗瑪聖境,用心靈叩開蒼天之門,湮滅於絕對形上的豐饒虛無——這是美麗之死的聖境… … 。”華天琴讓這一縷思緒沉醉在烈酒的醇香和岩石的芬芳中。至此,他只剩下最後一項人生的艱難:向楚靈韻表述訣別之情。
寧肯直視塵世間殘酷至極、慘烈至極的悲劇,也不願直視楚靈韻的眼睛,說出訣別之意;就算剜出自己雙眼獻給無垠的虛無,也不會如直視楚靈韻眼神深處埋葬的哀愁,更令他的頑石之心疼痛欲絕。但是,直視艱難恰是鐵血男兒的宿命,於是,華天琴凝視著楚靈韻的明眸,如同凝視雪水河銀波間燃燒的太陽金焰的淚影,表述他的訣別之意:
“我曾經對妳説過,屬於我的時間就要乾涸,我聽到了自己的骨頭綻裂的聲音,那死亡的預警。當妳將唯美戀情的召喚挂在心靈的枝條上,我便失去在寧靜中等待死亡如紅葉飄零的權利;如果我因蒼老而湮滅,就如同深秋暮色中的陽光,漸漸在鐵黑的頑石上枯萎成深紅血銹般的晚霞,又怎麼對得起妳唯美的戀情。”
“只有讓我的死成為雄性壯麗之美的皇冠,才不會辜負妳的依戀;趁生命中還浩蕩著生命活力的萬里長風,我要走上珠穆朗瑪,那大地的窮盡之處,走近金色的落日,讓我的死昇華爲浴火振翅的彩鳳,醉舞在豐饒的虛無之巔,然後,回歸絕對形上的唯美之靈——這是我生命的最後祈願… … 。”
華天琴的話語宛似寒意凜冽的刀光劍影,劈斬在楚靈韻的白骨間,那迸濺而起的紫焰燁燁的心靈之痛間,哀愁如殘花飄零,她茫然凝視漫天飄舞的哀愁,幾乎無聲地説:“你凋殘了,你湮滅了——茫茫人海,我就只能在孤獨中追尋心靈之戀的埋骨之所… … 。”
心神黯然之際,楚靈韻記起祖父羋丹陽訣別人世之前也說過,他聽到了自己白骨破裂的聲響。於是,她不禁在心中慨嘆:“看來,堅硬的男人都是從白骨破裂聲響中得到死亡的預警。”
楚靈韻的哀愁如銀焰,灼傷華天琴的頑石之心。可是,他不願用謊言拭去美人的哀愁,只能說出真實而冷峻的宿命,因為頑石之心的疼痛本就天性真實而冷峻。
“是的,如果妳迷戀上唯美之靈,也就只能迷戀孤獨;在人類物性化的時代,唯美之靈就意味著孤獨的宿命。背棄唯美的信仰,立刻便會擺脫孤獨,捲入滾滾紅塵,放任人生淪為生命本能的瘋狂喧囂。可是,就算人類整體將冰冷的背影轉向唯美的信念,我們——妳和我,也必須在孤獨中守望意義。因為,我們是唯美之靈的信使。唯美之靈即意義之源;失去意義,人又何必存在。不過,只要我們依然守望唯美之靈,即使是孤獨到只能聽自己心跳的存在,意義就沒有從人類命運中完全消失。”
“我的時間已經乾涸,妳的時間之泉剛剛湧流。走上珠穆朗瑪托起的死亡,這是我的天職;守望塵世中孤獨的生存,那是妳的使命——無論天職或者使命,我們的生與死都表述同一滴獻給唯美之靈的血跡… … 。”
突然,華天琴的音韻如同被狂風折斷金翅的鷹,消失在雲海之中,只因為在楚靈韻明眸中的依戀,使他的任何語言都像蒼白的骷髏,沒有一絲生氣。
萬籟俱寂的靜默宛似鐵鑄的宿命,阻隔在兩顆渴望碰撞出金焰的心之間;仿佛萬年時間都已成灰的漫長靜默之後,楚靈韻的語音像鐵鑄的宿命上迸裂開的一道艶紫的傷痕,令鐵石之心都會為之顫栗。
“我要陪伴你,一直走到一個地方——站在那裡,能遠遠地聽清你心跳的聲音叩響美麗死亡之門,能聽清你心跳的聲音湮滅在虛無。… … 我相信,只要我的腳印和你的足跡一起,從珠穆朗瑪的白雪上踏出一條小路,藍瑩瑩的雪山之風就會爲我送來你心跳漸漸消失的信息——我只想確認,你心的最後一次跳動是否是留給我的金焰之吻… … 。”
華天琴就算可以拒絕蒼天的召喚,也不忍拒絕楚靈韻的祈願——和他一起,在珠穆朗瑪聖潔的白雪上踏出一條小路。於是,他們一起離開那座給華天琴美麗死亡方式靈感的骷髏形石峰,追隨天際灰藍色的風塵,走過無路的荒野,向珠穆朗瑪的方向前行。
九月初,淡金的秋韻剛給時間鍍上一層明澈的悵惘,華天琴和楚靈韻來到踞於塵世之巔的絨布寺,從這裡再向上不遠,便是終年不化的雪線標誌出的生命禁區;珠穆朗瑪峰就浮雕在生命禁區窮盡處的蒼穹之上。
科學理性的觀照之下,珠穆朗瑪只是一塊用數字標誌出的地球最高的岩石;它成為地球高極的原因,在於地球板塊相互間依照物性邏輯產生的碰撞和擠壓。然而,在禮佛的藏人心目中,珠穆朗瑪則是托起人類塵世命運的大地之母,並因此而得名聖母峰——那意味著對命運神秘感的禮讚與敬畏。
科學理性的明澈中閃爍著物性邏輯的清晰;只可惜,那種屬於物性邏輯的清晰,沒有能力給面對死亡宿命的人類送去終極安慰,因而也不能湧現出心靈祈盼的意義。禮佛藏人的禮讚與敬畏中彌漫著古老的神秘之霧;儘管沒有科學理性的明澈,卻虔誠地表述心靈的寄託——寄託於窮盡一切理性清晰之後的神秘感;永遠不可窮盡的神秘感或許是人類思想探索的最後結論。
如果不能在湮滅於虛無的死亡宿命之上爲人類找到心靈的終極祈盼,即與唯美激情一致的意義,就永遠沒有資格得到絕對真理皇冠的加冕,因為,心靈才是人的本質,物性本能和邏輯不是;因為,心靈對意義的追求才是人生存的理由和死亡的終極歸宿,而物性邏輯和科學理性不是。
“在科學理性的物性清晰摧毀生命神秘感的蒼白時刻,在人類因物性邏輯崇拜而背叛心靈的黑暗時刻,在物性化的巨石墜著人類命運向自我否定的深淵沉淪的大悲劇時刻,需要哲人與詩者重建生命的神秘感和心靈的神聖感… … 。”——這是華天琴向塵世之巔的絨布寺合什致意時,從他意識間湧起的思緒。
絨布寺的外牆如大多數藏區寺廟一樣呈現出褚紅色;那種令人想到覆蓋在時間殘骸間的古老血銹的色澤,似乎在科學理性時代依然堅守殘破的命運神秘的意蘊;寺廟的金頂晶光流溢,仿佛點燃心靈之燈的聖火。
華天琴找到一位主事的僧人,租用一間禪房棲身。僧人面容清瘦,像一塊被太陽焼裂的鐵石,難以辨認他的年齡;僧人的眼睛呈現出暗灰色,猶如鐵銹斑駁的虛無意境。他向華天琴凝注片刻,似乎確認華天琴與他是同類——華天琴堅硬的眼睛裡也有峻峭的虛無意境。於是,僧人沒有問任何問題,便答應華天琴租借禪房的請求,就像青銅色岩石的裂痕不忍拒絕疲憊的風棲息其中。
禪房狹窄,只有一張松木床。沉落的日球剛被喜馬拉雅雄偉的山體遮住,鐵黑色的陰影便從低矮的毛玻璃窗湧進禪房。華天琴點燃紅漆床頭櫃上的一盞黃銅鑄成的酥油燈,淡金色的燈焰給禪房中鐵黑色虛無般的陰影鍍上一層凝重的光影,就如同心靈之燈照亮物性黑暗中的混沌。
禪房仿佛在堅硬的虛無間劈開的一座比時間更古老的墓穴;淡金色光影中滲出的藏香氣息,宛似鬱集在無極之外的安魂曲。近一月荒野跋涉累積的疲倦,猶如漫天沙塵遮蔽日月一樣,迅速遮蔽了華天琴和楚靈韻的神智。他們倒在那張床上,像一陣倒臥在草叢間的青銅色風塵,還有一縷渴望滲入岩石的紫霞。
禪床本是只供一人棲息,華天琴與楚靈韻之間卻仍然隔開一道狹窄的空間。然而,即使永恆或者無限可以朽敗,那道狹窄空間也難以踰越;隔開他們的不是那道狹窄的空間,而是刻在生與死的界碑上的唯美道德箴言。
不過,被隔開的只是他們在現象世界中存在的物性本能和形式;他們仍然能夠越過生與死的界碑,相互聽到對方心的跳盪——華天琴的心跳宛似金色的落日叩響蒼天之門,去追尋美麗的死亡;楚靈韻的心跳猶如嫣紅的花影凋落在山泉波影間,濺起的晶瑩哀傷。同時,隔著生與死的界碑,他們還能夠沉醉在彼此紅血與白骨的氣息深處——華天琴的氣息仿佛燒成深紅的青銅長劍的芳香;楚靈韻的氣息像是永恆祭壇之上金焰焚燒百花之魂的氤氳。
現象世界之中,塵世之內,他們近在咫尺,卻又只能隔著生與死的界碑相互遙望;在心靈的範疇內,心跳的彼此唱和,生命氣息的相互縈繞依戀,則使他們的存在融成同一縷絕對形而上的唯美意境;踞於塵世之巔的絨布寺的這座禪房,就是托起這縷唯美意境的祭壇,似乎也將是他們心靈戀情的埋骨之所。
絕對形而上的意境中,華天琴用銳利如古青銅劍之鋒的嘴唇,在楚靈韻額骨間,刻出百花之王的神韻,一朵盛放的牡丹,然後,借落日之血將瑩白如玉的牡丹染成殷紅;楚靈韻將自己眼睛中滲出的最後一滴晶紅的血淚,播種在華天琴頑石之心風蝕的裂痕間,並祈願那一滴情殤的血淚在頑石的裂痕中怒放,怒放爲一叢勿忘我花——這是他們心靈之戀在生死界碑處的最後禮儀。
不知經過幾次日月輪回,華天琴和楚靈韻才走出心靈的沉迷,恢復神智,重歸塵世的清醒。那正是午夜時分。凡夫俗子的人生,浮世風塵色彩斑斕、動盪喧囂;對於哲人或者詩者,浮世中的清醒則荒涼而死寂。於是,華天琴便和楚靈韻一起,攜能夠熔化鐵石之心的烈酒和青銅巨爵,登上禪房的平頂;他要借諸向蒼天的遙望擺脫塵世的荒涼和死寂,回歸心靈的豐饒。
(未完待續)
(《唯美之靈》袁紅冰著 / 二零二三年四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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