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用第三

中国哲学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三分法,任何一种事物都可按照”体”、”相”、”用”三分来研判,这个观念也是从《易经》中出来的。”相”与”用”也可以合在一起统称为”用”,就变成”体”、”用”二分法,与三分法的用法是一样的,只有简略与祥细的差别。”体”指的是事物的本原、根本,任何一种事物的本原都是相同的,那就是”道”,庄子的《齐物论》谈的就是这个问题。”相”指的是事物的形质、相状,每一种事物都有区别于其它事物的形质和相状。事物在”相”上的差别,是就人的观察而言的,认识的相对性在上文中已经述及。”相”这个字从字形上看,一个人的眼睛对着一棵树,就看到了一棵树的形象,没有人的观察也就无所谓”相”。《易经》有理、象、数三个内涵,除了有卦辞、爻辞、彖辞之外还有”象”辞。象是陆地上最庞大的动物,人在很远之外就可以看到它形状,《易经》的”象”正是取法于这个意思,”相”与”象”两个字在意思上相通。”用”指的是事物按照一定的原则变化,这是作为事物本体的”道”所具有的功能和作用。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变化之中有其规则,而不是乱杂无章。与”相”和”用”紧密相关的是阴阳的观念,”阴”和”阳”这对术语是中国文化的核心观念之一。从字源上来说,”阴”和”阳”指的就是就是月亮和太阳,进一步引申就是黑夜与白天。人类能够观察到的最大的现象就是昼夜的现象,昼夜相互对待,昼夜消长交替变化,古圣先贤从这一现象中归结出”阴”和”阳”的抽象观念。阴阳的观念有两个涵义:一是万事万物都具备阴和阳两个方面;二是万事万物都按照阴消阳长、阳消阴长的法则变化。《老子》第四十二章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在这里说的是《易经》的数理哲学。”道生一”的意思是说道本身就是一,不是道又单独生出了一个一。道一动就分阴分阳,阴与阳为二,这就是”一生二”。从数理上说,道为一,由道变出来的阴阳为二,合起来就是三,这就是”二生三”。在道的作用之下,万事万物按照阴阳的法则变化无穷,这就是”三生万物”。万事万物都有阴阳两个方面,这就是”万物负阴而抱阳”。”冲”字通盅,盅就是喝水的杯子,中间虚空,”冲”在此处的意思是虚空。在中国农村的一些地方,有地名叫”某某冲”的,这样的地方一般都处于两山之间的空旷的峡谷地带。作为本体的”道”在起作用之前空虚无物,道一起作用就”无中生有”变出”负阴而抱阳”的万事万物。”气”这个字泛指万事万物,不能单纯地理解为物质,也包括心理作用,如怒”气”冲冲、喜”气”洋洋等成语中的”气”就是心理活动,当然心物一元,心理作用里面自然也有生理的作用。”冲气以为和”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万事万物的阴阳两面可以均衡调和。

《易经》以卦来代表万事万物,由三爻组成的卦叫经卦,总共有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卦,除了乾、坤两卦之外, 每一个卦都有阴爻和阳爻。乾卦纯阳,坤卦纯阴,实际上纯阳也离不开阴,纯阴也离不开阳。以阴阳对待的法则说,乾卦可以用来代表天,坤卦可以用来代表地,天地是一体,不能单独分开存在。再以阴阳消长的法则来看,望日的月象是满月,可以用乾卦来代表,纯阳之时阴隐藏在阳中;朔日月象隐没不现,可以用坤卦来代表,纯阴之时阳隐藏在阴中。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太极图中白色的阳鱼以黑点为鱼眼,表示阳中有阴,黑色的阳鱼以白点点为鱼眼,表示阴中有阳。所以说,每一卦都有阴有阳,足以代表”负阴而抱阳”的宇宙万物。经卦上下两两相重,组成六个爻为一个卦的别卦,别卦共有八八六十四个,可以更细致地代表万事万物。关于老子所说的”冲气以为和”的”和”,可以用泰卦的卦象来说明。泰卦的上卦为坤,由三个阴爻组成,泰卦的下卦为乾,由三个阳爻组成,阴阳均衡,阴在上,阳在下,阳气上升,阴气下降,阴阳”和”合,生发之象,万物欣欣向荣。阳春三月,草木发芽,百花盛开,天地之间一遍祥和的气象,这样的景象用泰卦来代表。春风和煦,春和景明,这样的景象就是”和”的景象。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美好的景象是会变去的。到了深秋九月,”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草木枯死,黄叶飘落,天地之间一遍肃杀的气象。这样的景象用否卦来代表,否卦上为乾,由三个阳爻组成,下卦为坤,由三个阴爻组成,虽然阴阳均衡,但居上位的阳气往上行,居下位的阴气往下行,阴阳”离”绝,死亡之象,事物走向消亡。否卦是泰卦的反对卦,所谓反对卦,就是指卦爻的阴阳完全相反,也可以说否卦与泰卦互为阴阳,泰卦是阳,否卦是阴。从《易经》所开显的哲学思想看,没有所谓的”生”,也没有所谓的”死”,生与死只不可是事物变化的两种相对的现象。以草木为例来说,到了深秋时节,草的茎叶都干枯了,有生命力的青草变成了无生命力的干草,干草就是青草的尸体。死了吗?当然没有,只不过是生命力收缩到根部了,待到来年春天再慢慢释放出来,发芽抽枝成为新的生命形态,这就是泰卦九三爻爻辞所说的”无平不陂,无往不复。”

孔子在《周易·系辞上传》上传中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一阴一阳之谓道”的”道”指的不是作为万事万物本原的本体,而是就”相”和”用”而言的。”成之者性也”的”性”指的是本体,也就是”形而上者谓之道”的”道”。”性”与”情”,”道”与”器”,这两对术语也是中国文化的核心观念,两对术语的内涵完全一致,只是在使用的场合有差别,”性”与”情”一般是针对人事而言,”道”与”器”一般是针对万物而言。禅宗把悟道叫做”明心见性”,就是从”性”与”情”的观念来的。
“继之者善也”的”善”,可以理解为完善、完美,也可以理解为善恶的善,从《易经》的哲学看,”善”的这两种用法的意思是相通的。万事万物都在按照阴阳的法则变化,变化的结果对于人类来说通常是有缺陷的,还需要人去不断完善,这就是”继之者善也”的意思。当然,完美与缺陷只是一个相对的观念,完善与否,完全是从人的角度来看,如果就”道”而言,无所谓完美,也无所谓缺陷。万事万物随时在变化,变化的结果对于人来说往往并不完美,但人可以努力去完善,这二者都是作为本体的”道”本身所具有的功能,这就是” 成之者性也”的意思。对于万事万物的缺陷,如何继之以善呢?方法就是老子所说的”冲气以为和”的”和”,使事物的阴阳两面均衡调和。《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说:”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上古的人懂得以调和阴阳来养生,所以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今时的人缺乏理智,不懂也不愿意按照调和阴阳的法则来养生,沉溺于以纵欲为乐,所以身体不健康,年过半百就衰老了。养生的原理与治病的原理是相通的,《黄帝内经·素问·生气通天论》说:”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阴阳失衡,阴阳不调,人体就会生病,调和阴阳是中医诊断和治疗的根本原则。《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人的喜怒哀乐属于由道所变化出来的万事万物之一,此处的”喜怒哀乐”代表了人的一切心里活动,在一念未生之前空虚无物,物我一如归于道体,与万事万物无二无别,这是悟道之后超凡入圣的境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意在说明喜怒哀乐之未发之前的”中”就是作为万事万物本体的道。”中节”的意思就是恰到好处,尤如箭射中了靶子,在《伦语》中孔子说的”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就是这个意思。喜怒哀乐发出来之后恰到好处,做到完全能够利益天下而没有一点过失,就叫做”和”。”中”就是体,”和”是圣人的用,圣人能够做到舍用归体,又能够做到由体起用”皆中节”。
舍用归体与由体起用起用互为阴阳,圣人不偏不执,能够做到两边均衡调和,圆融无碍,”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就是圣人的境界。凡夫与圣人的差别有二:一是凡夫一直处于”用”之中,不能舍用归体;二是凡夫的言行做不到纯粹利益天下而没有丝毫过失。圣人舍用归体就是无为,圣人由体起用就是无不为,圣人能够舍用归体,所以就能起大机大用,凡夫不能舍用归体,所以只能起小机小用。无为与无不为从逻辑上说是二,从圣人的事相上说可以同时具足,所谓”无为而为,为而不为”。”成之者性也”,凡夫的境界和圣人的境界都是作为本体的”道”本来具足的功能,凡夫只要遵循忠恕的原则不断自我完善,就可以最终达到超凡入圣的境界。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伦语·子罕》)。孔子是很少谈”利”、”命”和”仁”,并不是不谈,而是谈得少。在春秋战国时期,并不象后世那样有考试,可以通过考试来晋身,读书人要取得功名富贵只能靠游说当权者。游说当权者只有动之以情,晓之以利,投合当权者的胃口,才能让当权者动心。春秋战国时代人心已经坠落得非常严重,当权者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的蝇头小利而不明大义。所谓”利”与”害”,都是相对于观察者的角度而言的,人如果没有大智慧,不知道事物的来龙去脉,自以为是的”利”未必就是”利”,自以为是的”害”未必就是”害”。所以才有《孟子·梁惠王上》开篇的精彩对答。梁惠王问:”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用白话说就是:”老头啊,你不远千里而来,是不是有什么可以利益我国的动西要贡献出来?”孟子回答说:” 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翻成白话就是:”大王啊,你何必谈利害呢?只要真正能按照仁义之道去做,利益自然就在其中了。国王们问:’怎么样做才对我国有利?’大夫们问:’怎么样做才对我家有利?’老百姓问:’怎么样做才对我自己有利?’如果举国上下都为了自身的利益相互争夺,国家就危险了。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犯上作乱杀害国君的人,必然是国内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夫;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犯上作乱杀害国君的人,必然是国内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君的权位被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夫夺取,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君的权位被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夺取,这些犯上作乱的事已经很多了。如果只讲利益不讲仁义,人们不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夺到手是不会满足的。没有一个有仁爱心的人会遗弃亲人,没有一个有道义心的人会为了一己之私而背弃国君。大王只要讲仁义就足够了,何必谈利呢?”圣人有大智慧,看清楚只有仁义才是普适于天下任何一个人的长远的大利。孟子象孔子一样,周游列国到处宣扬仁义之道,结局是一样的,到外吃闭门羹。只有仁义才是长远的大利的观念,受过系统宫廷教育的王公贵族们都难以接受,只会盲从社会流行观念的普通人就更加难以接受了。要讲真正的大利是很困难的,并不是圣人没有能力讲明白,而是一般人缺乏足够的智慧来理解和接受,所以孔子很少谈利。既然人人都关心的利害都很难讲,一般人不是很关心的”命”与”仁”的问题讲更不容易讲了。《论语》的《里仁》篇通篇都是在谈论”仁”,为什么又说孔子很少说”仁”呢?其实孔子很少谈的是”仁”之体,也就是作为万事万物本体的道,孔子经常谈的是”仁”的”相”和”用”。
作为万事万物本体的道,真正有足够智慧来理解和接受的人并不多,所以孔子谈得少。

“命”的问题涉及到生命的来源、生命的形态和生死的问题,对于这些问题,人类争论了几千年,由宗教而哲学,由哲学而科学,一直没有找到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今天美国人向外太空发射探测器,试图在外太空寻找生命,根本目的还是为了探索生命的奥秘。对于生命的问题,现代一般人往往一开口就说现代科学已经证明了怎样怎样,其实真正明白科学精神的人并不会轻易下结论,科学史上的很多结论,最后都被后来发现的事实推翻了,现在还没有被推翻的结论,并不能保证将来不会被推翻。人类以现代科学的能力还出不了太阳系,太阳系相对于银河系来说只不过是一粒尘埃,银河系相对于茫茫的宇宙来说,也只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科学的精神在于实证,科学理论必须能够得到事实的验证,用于验证科学理论的事实必须能够观察得到。另一方面,人类能够观察到的事实的深度和广度,不可能脱离观察者的观察能力。人类目前所掌握的科学知识相对于茫茫的宇宙来说,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在《论语》的《先进》篇中有一段很有趣的对话,子路问孔子如何事俸鬼神,孔子回答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子路不甘心,又问人死后是什么状况,孔子回答说:”未知生,焉知死?”子路所问的鬼神与生死的问题,就是典型的关于”命”的问题。孔子针对子路的提问明显是在打太极拳,并没有正面回答。在孔子的学生中,子路的特长是军事第一,上阵杀敌、领兵打战的能力排第一位,论智慧论学问,子路显然比不过颜回。如果是颜回向孔子问这样的问题,孔子的回答恐怕就是另外一种情形了。 不过孔子针对子路的回答的确有代表性,所以孔子的弟子们在编排论语时特意把这段对话加进去。在中国文化中的观念中,鬼并不是西方宗教所说的魔鬼撒旦,神也不是人格化的创造了宇宙万物的上帝,鬼和神通常是指与人类的生命形态不相同的两种生命形态,当然鬼与神的生命形态也不相同。”神”这个字在中国文化中用法比较多,有时也用来指代作为宇宙万物的本体的”道”,但并没有西方宗教所说的那种宗教含义。在这段对话中,孔子并没有说没有鬼神,而是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言下之意,只要真正懂得与人相处就知道如何与鬼神相处了。生死的问题同样也如此,”未知生,焉知死?”人世间看得见摸得着的问题都还没有搞清楚,怎么有能力知道死后的问题呢?孔子并不是不能直接回答,而是绝大多数人都和子路差不多,程度还不够。打个比方说,如果一个现代的小学生偶尔听到大人提到微积分这个词,跑去问自己的老师微积分是什么东西,小学老师就算真懂也不可能直接回答,只有具备了中学的数学基础,上了大学之后进一步学习才能明白什么叫微积分。

在《论语》的《里仁》篇中,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孔子这种对于生死的态度,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凡是含有情识的生命没有不贪生怕死的,自杀的人同样也不例外,除了少数为了舍生取义,或者为了某种信念而自杀的人之外,大多数人只不过是一时丧失了理智而选择自杀。一般人不知道死亡之后的情形到底如何,感觉前途一片黑暗,内心产生强烈的恐惧,这是怕死的原因之一。如果把一个人在他自己事先不知道的情况下突然投放到一个黑暗的环境中,周围没有一点声响,伸手不见五指,四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地方,内心一定会生起无法扼制的恐惧,人类对死亡的惧怕也与这样的情形类似。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与所受的教育无关,可以从幼儿的心理反应观察到。庄子讲了一个故事来说明人类害怕死亡的这种心理,故事说的是有一个穷乡僻壤的女孩子,就要被送到王宫中做妃子,这个女孩子对王宫里的情形一点都不了解,害怕得不得了,等进了王宫之后一看,原来王宫里的情形竟然如此美妙,暗骂自己当初真是愚蠢。俗话说”阎王判你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大限一到就不得不死,自己作不了主,这就是人类怕死的第二个原因。其实不但是死做不了主,生也同样做不了主,每个人都是糊里糊涂地就被生下来了,至于是生在贫贱之家还是富贵之家,生在穷乡僻壤还是通都大邑,生在乱世还是生在盛世,自己完全做不了主。对于凡夫来说生死是人生最大的问题,但对于圣人来说,生死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圣人悟到了生命和宇宙万物的本原,明白生与死只不过是生命变化的阴阳两面,就现象而言有生有死,就道体而言没有生也没有死。所以庄子在他的妻子死了之后”鼓盆而歌”,以一个破盆子作为乐器,敲打破盆伴奏放声歌唱,不象一般人那样痛心疾首,痛哭流涕。在《易经》的象数中有一个公式叫十二辟卦,由地雷复、地泽临、地天泰、雷天大壮、泽天夬、乾、天风姤、天山遁、天地否、风地观、山地剥、坤十二个卦组成。以月象的变化来说明十二辟卦,农历初二、三的月牙叫娥眉月,一阳初生,用复卦来代表;初四、五的月牙变”胖”了一点,阳气上升,用临卦来代表;到初七、八,人们所看到的就是半个月亮了,叫做上弦月(凸边向西),阴阳各半,用泰卦来代表;到了初十、十一左右,月象有六、七分圆,阳气转盛,用大壮卦来代表;到了十二、十三左右,月象有八、九分圆,阴气已经微弱,用夬卦来代表;到了十五前后,月亮变成了满月,阳气全盛,阴气完全消隐,用乾卦来代表。从复至乾叫息卦,复卦一阳生,随后阳气渐长,阴气渐消,至乾卦纯阳,阴气消尽。依此类推,望日之后月象逐渐变”瘦”,到朔日全部消隐,阳气逐渐消退,阴气逐渐增长,整个过程用姤、 遁、否、观、剥、坤六个卦来代表,这六个卦叫做消卦。十二辟卦是一个通用的公式,可以用来推演一年的十二个月,一天的十二个时辰,当然也可以用来推演生命的变化过程。所以孔子在《周易·系辞上传》中说:”。仰以观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生与死只不过是生命变化过程中互为阴阳的两种现象,有生就有死,当然有死就有生。生死现象跟昼夜现象一模一样,都是一个阴阳相互消长的过程。庄子在《齐物论》中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人并不是一口气上不来时才叫死,而是随时都在生,随时都在死,人的生理机能随时都在新陈代谢,人心里的念头也随时在推陈出新。”精、气”可以理解为生理机能中的能量,属于有形质的物的层面,中医医理、道家学说中有系统的关于”精、气”的理论。”游魂”可以理解为精神现象,属于心的层面,人未死之前叫精神,人死之后叫游魂。心与物两个层面互为阴阳,是作为本体的道所变化出来的现象。人死之后的生命形态并不是纯粹的精神现象,仍然有心物两个层面。死后的生命形态并不能等同于西方宗教所说的灵魂,西方所说的灵魂是一个孤立的,不变的实体,以中国哲学看,宇宙万物没有任何一样是孤立的,不变的。当然,鬼神类的生命现象也与人类一样,也是按照阴阳互为消长的法则变化,同样也有生死。通常情况下,人眼看不到鬼神,但看不到就不等于不存在。五百年前西方人也不知道有超声波、次声波和电磁波。现代科学所说的原子和电子,实际上也是一种抽象的观念,可以从理论上推断,可以做试验来证明,但人类并不能直接看到原子和电子。鬼神的存在能不能用科学方法来验证?应该说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事在人为而已,只要有人肯往这方面努力,没有做不到的。不过还是要回到孔子所说的那句话,”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关于鬼神的问题,史载”殷人尚鬼”,殷人注重与鬼神之间的沟通,其学术传统一直由道家的一些学派所继承。不过掌握这种学术也并非易事,除了天份之外,还要有相应的德行,否则就会惹祸上身,害人害己,所以基本上是不公开传授。”周人尚文”,儒家继承了周代的文化,始终是走人道教化的路线。做人是最根本的基础,如果人都还没有做好,其余的就不用再说了。”鬼”这个字,从字形上来说,田为土地,田字出头为由,露出一点苗头,但总的来说是向下走的。”神”这个字就不一样,可以上通下达,上通于天上,下达于地下。中国文字是象形文字,字形上所反映出的观念就是中国人对鬼神的基本观念。民间有”聪明正直,死而为神”之说,可见人是可以变成神的。相应的,说一个人不安好心叫”心怀鬼胎”,打歪主义叫”打鬼主义”,心里不端正,反映在行为上叫”鬼头鬼脑”,可见人的心思如果长期与鬼一样,死后就会变鬼。另外,孟子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当然也可以进一步推断,如果人的心理行为长期与禽兽一样,成了难以更改的习惯,人死之后会由人的生命形态变化成禽兽的生命形态。不同的生命形态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是一个更加比”利”难讲的问题,孔子在《周易·系辞上传》只说了一个大原则:”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就象人类社会一样,性趣爱好、思想行为习惯相同的一类就聚在一起,不相同的就相互排斥。佛教对生命形态的各种问题说得很祥细,不过要深入探论又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专题,已经超出了本文的范围。

佛教从东汉初年开始从印度传入中国,已经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份, 严格地说,讲中国哲学不能不讲佛教。应该特别强调的是,佛教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宗教。宗教、哲学、科学的分类方法来自于西方文化,在西方人那里,这三者之间壁垒森严,井水不犯河水。这种分类方法应用到中国文化,特别是应用到佛教就是削足适履,实际上佛教完全具足了宗教、哲学、科学的成分。另外,佛教所说的六道轮回实际上就是六种生命形态,来源于佛教之前的古老印度文化。在佛陀出世之前,印度人早就已经知道生命的六种形态与及相互之间的变化关系,称为六道轮轮回。古印度人虽然知道六道轮回的情形,但依然找不到宇宙和生命的本原,直到佛陀出世才解决了这个问题。六道只是一种概括的分类方法,除此之外,佛经里面比较常见的一种方法是分为十二类生命形态,如果要进一步细分,生命的形态何止十二类,可以分出千万种。古印度人是如何知道六道轮回的?实在说是直接观察到的,就象现代科学家做科学试验一样观察。只不过现代科学家是用科学仪器来观察,古印度人是通过开发生命的潜力来观察。古印度人开发生命潜力的基本原理,就是前面所说的”心如止水,万象斯鉴”。当然,要达到这样的能力,不但在心理层面要发生转变,人的整个生理层面也需要有相应的转变,人的身心能够脱离时间和空间的束缚,当就这一条就已经超出了现代科学的理解能力。对于获得这种能力的方法,佛学的术语叫”禅定”,”禅”取自梵语原音”禅那”,”定”取自《大学》。人只要能够进入相应的禅定境界,观察包括鬼神在内的各种生命来源的状况及其来龙去脉,就象普通人观察天上的太阳和星星、月亮一样。这种能能力任何人都具备,只要掌握正确的方法再加上足够的时间去训练,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到。这种能力是不是人的一种幻觉,是不是靠变戏法来造假的魔术?这样的问题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是可以轻易用试验来检验的。古代典藉的记载由于年代久远,存在难以考证的问题,但现代人达到这种能力的也大有人在。旅居加拿大的作家冯冯先生就有这样的能力,虽然斯人已逝,但他当年做天眼通试验的各种案例的很多当事人还在人世,冯冯的著作在网上已经可以找到一部份。说到人的生命潜在的能力,中医所说的经络、穴位与人体的各种”气”,凭普通人的肉眼是看不到的,现代科学仪器也观测不到,古人也是通过开发潜在的能力直接观察到的,李时珍在《奇经八脉考》一书中说:”内景隧道,唯返观者能照察之。”再换个角度说,人现有的生理功能是有很大的局限性的,有些功能与畜牲相比就有很大的差距,比如说狗眼可以看到红外线,人眼就看不到,蝙蝠的耳朵能听到超声波,人耳就听不到。

孔子很少谈的”利”的问题,如果结合佛陀所说的因果报应来理解就很清楚了。其实,因果报应的法则并没有超出《易经》的大原则,只是因为中印之间学术传统存在差异,才出现了表述上的不同。佛教说因果报应,《易经》哲学说阴阳互变,两者的意思是一致的,因果报应是针对变化的现象而言,阴阳互变是针对变化的原则而言。因果报应说的是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简单地说,所谓”善因”就是利益别人,”善果”就是得到利益;”恶因”就是损害别人,”恶果”就是受到损害。佛家把为善为恶的对象推展到一切生命,众生皆有佛性,所以众生平等。”佛性”指的就是作为万事万物本体的”道”,众生平等的观念与庄子在《齐物论》中所表达的观念是一致的,比如说人与狗在”相”与”用”上有差别,但在”体”上都是同一个”道”,这就是佛性。儒家的教化注重从从人道着手,因为人在同类之间要做到互敬互爱就已经非常不容易, 如果能够首先把人做好,自然就会”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因果报应如果用《易经》的法则来说就很简单,当然这也是”简易”原则的体现。人类所作的任何事、任何行为都是”道”所变化出来的万事万物之一,万事万物无不”负阴而抱阳”,人的行为也不可能会例外。人所做的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行为都包含了阴阳两个层面。一个人做出一个行为去伤害别人,行为之中存在一个能伤害别人的力量,也同时存在一个能伤害自己的力量,这两种力量也可以拿物理学上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来类比。伤害别人的力量是显现而可见的,是阳;伤害自己的力量是隐藏而不可见的,是阴。阴阳互为消长为万事万物变化的基本法则,阳显则阴隐,阳隐则阴显,人的行为中的阴阳两面也不会例外。泰卦九三爻爻辞说:”无平不陂,无往不复。”从自己身上发出去的力量,是一定要反回到自己身上的,所以伤害别人的力量最终一定会反回来伤害自己,这就是种恶因得恶果的《易经》解释。唯物主义者信仰人死如灯灭,不管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坏事,只要能够在生前确保不被报复,等到死后就一了百了,自己的整个一生就占了大便宜。以《易经》的法则看,生并不是生命真正的开始,死也不是生命真正的结束,生与死只不过是生命变化过程中的阴阳两种现象而已。所以唯物主义者的如意算盘根本不可能得逞,从自身发出的伤害别人的所有力量最终都会反回到自己身上,让自己不折不扣地品尝自己曾经让别人品偿过的苦果。以此类推,利益别人的力量最终也一定会反回来利益自己,这就是种善因得善果的《易经》解释。一般人对孔孟之道的理解,对于孔子所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认为这是出于”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的良知;对于孟子所说的”敬人者人恒敬之,爱人者人恒爱之”,认为这是出于被敬爱者的感激之情。这种解释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并不透彻,没有说到根本,不究竟。古人提倡积阴德,就是自己做了好事但不让别人知道,让别人知道后就变成了阳德。做好事后让人知道了,就会得到别人的感激和赞美,利益别人的力量让自己获得了好名声,已经提前消耗了一部份,最终反回来的力量就不大了,所以阳德不如阴德。因果报应的原则进一步推演,就会得出人世间的贫富贵贱,人一生的穷通祸福,追根究底都是人的自作自受而已。所以孔子才在《周易·系辞上传》中赞美《易经》的伟大:”……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士敦乎仁,故能爱……”懂得了《易经》的道理之后,就会对人生的种种际遇了如指掌,不会再有什么疑惑,当然也就不会再怨天尤人;懂得了《易经》的道理之后,就会真正明白仁爱的原理,就会真正能做到爱人。子思在《中庸》中说得更明白:”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皓,反求诸身。”最后一句所引用孔子的话是人进德修业的基本原则,君子之道就象射箭一样,如果没有射中靶心,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不是去怨弓不好,怨箭不好。在民间影响广范的道教经典《太上感应篇》,开篇就说:”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其思想来源于《易经》,只不过是为了满足社会大众的宗教心理,用了很多宗教化的语言来说理,显得通俗易懂,让社会大众能够接受,如果剥去宗教外衣,里面完全是《易经》的哲学思想。说到宗教,不得不佩服佛陀”片片黄叶止儿啼”的比喻,小孩子哭闹不止,摘两片黄叶哄他说这就是黄金,只要小孩子不哭就好。不管在理论上有多么完美,如果没有办法让听众接受,就没有任何用处。设想如果孔子生在西元前的以色列,孔子肯定会讲上帝,以宗教的方式进行教化;同样如果耶稣生在春秋时代的中国,耶稣肯定也会讲仁爱,以人文的方式进行教化。把因果报应的原则用《易经》的原则解释清楚之后,孔子很少谈的”利”的问题就很容易懂了。与”利”相对的是”害”,利害的最基本的原则是:利益别人就是利益自己;损害别人就是损害自己。回头再来看《论语·卫灵公》中孔子与子贡的一段对话,子贡问:”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孔子回答说:”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明白了《易经》的道理之后,就会真正懂得孔子为什么会对恕道如此推崇备至。

二零零八年十月七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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