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队里的社员会刚散,有人提议去看一下白天死去的一个“五保户”。我怀着好奇的心理随着他们,几支昏黄的电筒光在漆黑的雨幕中移动……

走到时,已经有人在准备给她换衣装殓了,队长吩咐几个人清点着遗产,我无事可干,正好冷眼旁观:

屋子窄小而破旧,本来光线就不好,大概为了御寒,这老人把窗户也用稻草和破板堵死了。

墙角和床脚下,到处是破烂的坛坛罐罐,被他们翻弄得灰尘四起,突然有人叫道:“一窝小鸡!”

母鸡被捉开了,十几只毛绒绒的小家伙在草巢里睁着可爱的小眼睛“唧唧”的叫,一边是不可抗拒的死亡,一边则是蓬勃的新的生命,这一切多么奇怪而矛盾!

死者被队里唯一的“地主”扶着坐起来,骷髅一样的身子由几根骨头撑着,精瘦的皮搭在骨架上,这证明在生时她已经耗尽了她身心的所有精力。灰白的头发象秋天的野草竖立,景象是凄楚而恐怖的,青年人看了,不由相互吓唬逗笑起来。

这时,一个老人开了口:“你们莫看她如今这吓人的样子,她年轻时俏得很呢!……那时光,她家里有几亩田,日子过得去,人又长得漂亮,妇人家,外面的事不伸手,养得白白嫩嫩,成天这家进,那家出,逗得地方上一些男人疯疯癫癫,唉……”

“……后来,丈夫被抓了兵,一去不复返,崽又遭瘟死了,慢慢人老珠黄不值钱,到底冷了灶头。”

听了这番话,我不由想起她生前的模样:一个髅背的萎缩了的老太婆,晴天在野外捡拾柴草,雨天在黑黑的小屋里蟋蟋蟀蟀地摸索着什么。

平时,人们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这一切和老人说的似乎联系不起来,尤其在这初春的凄风苦雨的夜里。

*                      *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仿佛我去到了以前的那个时代,那一时恬静而安宁的自给自足的农村,一枝鲜红的桃花从篱笆间伸出来,在春阳暖照的田畴和村舍间,一条洁净的青石路上,走着一个快活娇俏的前一个时代的小农妇。她在那战乱,残败与凋蔽之间的一丝安宁中,享受着她美丽的青春和生命。

作于一九七一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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