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从历史中总结出来的人性文明,其含义是深刻的,就历史发生的主体来说,无论是个人、人场、国家,都围绕着各自的生存和发展,而他们的处境和行为,必然影响整体。人性文明,提供了一个从人类社会整体与发生主体的关系上,审视历史意义的全新角度。而这样的角度超越了个人的狭隘、人场意志的狭隘,国家政治喧嚣的狭隘。

处于人场的纷争中,沉迷在自我的意图里,固然是会困惑的。所以,人们认为人场关系的复杂,往往不在于构成关系的结构本身,而在于自身的立足点和意识的眼睛。狭隘的意识意志,先验的原则,必然会使个人、群体、甚至一个国家迷失在自我困境里。何况,国家人场在权欲集团把持下,通过媒体宣传、文化催情、行政控制、武力干预是会让人找不到北。然而,有文字以来,人类不断觉醒了五千年,改革、革命、战争其实都为寻找生命意义的通道,如若不迷惑于表面现象,那么,人们内心的“奥康姆的剃刀”也会变得更锋利。

生活在社会里,我们会迷失于各种文化的喧闹、传统道德的教条、政治口号的叫嚣,人场纷争的情绪中。犹如大海运动时发出的涛声,其实这样的声音往往只是人场运动的干吼,如若要探索人场的人性意义,还得像福尔摩斯那样,从不叫的狗身上去寻找线索。

无论是自由主义还是社会主义,抑或是民族主义、世界主义等等,都不会否认人是通过群体协作而生活的事实,并且初始的人类群体,是没有国家的。透彻地说,原始人群是以生存为目的的生活人场。随着生存能力的提高,生产和利益分配发生了生活场的分裂,于是以掠夺他人利益为目的的强势人场出现。强势人场的意识意志,其实就是国家政治权欲的雏形。

原始的生活人场,不仅受自然生态的制约,更大的烦恼是强势人场的掠夺。然而强势人场的非生产性生活,必然导致对生产性人场的依赖,而生产性人场面对众多的强势人场的干扰,也会产生得到保护的需求。一方提供利益,另一方提供保护,双向的需要形成组合的独立人场,独立人场之间在彼此或者争斗、或者融合的情势下,产生了国家制度。人类社会的这一过程,无疑是意识对意志觉醒的结果,这种存在于人性深处的强势和文明的矛盾,通过人群组合,在人场中形成一统。奥尔森在《权力与繁荣》一书中提出:国家起源的流动绑匪的定居原理,正说明生命意志的强势本能,朝着智慧而动所迈出的第一步。

由分离而重新组合的国家结构,产生了家族、阶级、党派的等级层次,并形成关系上的道德观念和文化上的渲染。然而一个国家真正实质的问题,应该是法的精神和原则,以及由此产生的宪法约定,和法律对个人、人场的清晰界定。然而,人类社会的强权争霸形势,使这一根本的人性文明,淹没在强势集团的叫嚣和撕杀中。

由这样的线索,我们可以看出,国家的权欲政治,是依附在国家内部生产和生活基础上的。这样的依附,即可以起促进作用,或者偏重民生富足的蓄养,或者偏重抵抗侵略的军事构建;也可以起阻碍作用,肆意的掠夺和压迫,严密的控制和干预。然而任何的作为都对国力起正面或负面效应,国力才是政治的实在基础,在世界性的争霸的局面中,政治导向很容易偏离实际的国力基础,导致盲目的激性发展。

霸权历史演义的正是个人意志借人场力量,对周边的扩张,这样的扩张导致整个社会的人性波动。它实际反映出人性的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好胜心理产生竞争意识,在非理性的基础上,它是人类畸形发展的根源;另一方面是通过战争和压迫,导致人性灾难,它的趋势就是自戕和毁灭。

显然,自戕和毁灭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精神的宗旨,如此,争霸的另一方面含义:使自己的国家更加强盛,表达出人场竞争中,人性的一个深刻的内涵。这样的内涵,不仅存在于国家精神里,也存在于人场精神里,更存在于个人的生命意识中。如若这样的内涵,在人类生存、发展的良性运动中达成共识,这才是人性文明的真正意义。在这样的文明中,个人、人场、国家形成生命意义的通道,连接整个人类社会的过去和将来。

然而实际的世界,无论是历史的过去,还是现在,人类在国际争霸的局面中、在国家内部的人场纷争的关系中,其行为导致的结果,和这样的人性文明是不一致的,甚至经常是背道而驰的。

事实证明:国家的昌盛和发展,与内部人场的活力,以及在开明的政策、法律上形成通畅,有着直接的关系,而国家的衰败,与人场凝聚的强势意志的偏激走向是一致的。一个民族或国家,开始都由于内部人场的活力得到发展,然而,一旦被扭曲的强势意志引领,最终导致了悲剧。很多民族和国家,都可以从自己的历史中,寻找庞大的专制帝国的痕迹,然而这样的帝国,都随历史的涛声而灰飞烟灭。正如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所说的那样:“繁华都市的衰亡与弱小城邦的崛起,雄辩地说明了一个结论:好景从来不久长。”

从公元前八世纪到公元476年我们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历史中,可以读到强势意志和国家内部的政治经济的关系。

古希腊的兴盛期,正是联邦之间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最具有活力的时期,这样的局面使希腊联盟日益强盛,所以能战胜强大的波斯帝国的数次侵略,并产生早期人类最辉煌的文明。然而代表希腊文明的雅典,在击败波斯帝国侵略时,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的同时,也致使霸权的强势人场的滋生,在加强对各联邦的统治和对外扩张时,直接导致希腊内部的分裂,公元前431年,雅典和斯巴达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使雅典惨败而告终、使整个希腊从此一蹶不振。

罗马的兴盛也和内部的政治经济有着直接的关系,公元前500年,罗马驱逐了最后一个埃特鲁斯国王,开始了独立联邦的生涯,它的政权形式,是通过选举产生的两个执政官执行,元老院是立法机关,更主要的是罗马在征服意大利半岛时,对意大利其它民族很开明,全体人民享有公民权或者拉丁公民权,所有的人都享有人身自由,不能强征人服兵役等等。这些政策使意大利诸同盟对罗马保持忠诚。罗马的民主化进程,是罗马帝国强盛的直接原因。然而布匿战争改变了罗马的民主政治,集权专制和帝国扩张,导致了罗马帝国内部的人心涣散和经济衰败,正是这样的政权机制性毛病,最后使西罗马帝国陨落,被周边落后的高卢、西班牙、法兰克、勃艮第、西哥特和汪达尔民族长期和大规模的入侵,直至公元476年,最后一个皇帝罗慕路斯.奥古斯图卢斯被逼迫退位,宣告罗马帝国的历史末日。

历史中能卷起文明风暴的,并不是一些号称强大的帝国,而往往是被列强不屑一顾的撮尔小国,这些国家在开明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政策下,得到日益长足的发展,以至积聚的实力能让地球颤抖。中世纪时期,欧亚大陆的中心,一直在演义着激烈的争霸战争,先是伊斯兰武士的侵略扩张,后来又是突厥人和蒙古人。帝国霸权的喧嚣,没改变被征服地区根深蒂固的早先文明,反而使侵略者被他人同化,十三世纪到十四世纪初,蒙古民族的霸权历史,充分证明了这样的事实。然而,就在远离霸权的大西洋边上,一些不起眼的小国,本着各自开明的政治,发展经济实力,推动技术进步,积聚海外扩张的能量。葡萄牙、西班牙、荷兰、法国、英国等等,正是这样的国家,在写就世界的近代史。

强势人场从生活人场中分离出来,并通过国家制度整合社会人场,导致历史演义着文明和霸权的双簧戏。人类历史进入到近代,人们终于从历史中看到两者的融合点。这样的觉悟,沉睡在历史的长河里,蕴藏在喧嚣的革命深处,逐渐被觉醒的人引入自己国家的基本理念。要明晰地表达这样的理念,那就是人性文明。

人性文明,彻底打破了人类分成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是由上帝、神或者天命来决定的观念。它使人场和国家,朝着人类价值的良性方向发展,并使活着的个人,焕发出生命的活力。这一文明的历史交点,初现于辉煌的雅典,而后闪现在三大革命中:英国革命、美国革命和法国革命。

公元前五世纪的希腊雅典,由伯里克利开创的世界第一个民主政体,一直是照亮人类历史的明灯,这一时期,无论是政治、经济、军事、文化都创造了早期人类最辉煌的一页,并深刻地影响了以后历史的文明走向。

英国革命,表面看来是围绕着国家权利,经历了克伦威尔专制,斯图亚特王朝复辟,导致1688年不流血的光荣革命。整个过程结合着自由主义、社会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喧嚣,纠缠着宗教之间的冲突,发生着旧贵族与新贵族,贵族与资产阶级,以及下层不同利益集团、不同派别之间的复杂斗争。然而,通过这一革命的整个过程,我们可以看到,通过君主立宪政治,解决国内复杂的集团、利益、宗教和意识关系的可能性。并且,平均派制定的《人民公约》,这部纲领性文件,提出人性文明的基本原则:其一,个人是从自然界得到某些不可分割的权利,即国家和教会所不能剥夺的天赋权利;其二,一切政治权利仅仅是人民授予的。这一划时代的人文精神,照亮了处于黑暗中挣扎的人的内心。

1776年的美国革命,即理性的多,也彻底的多,它不仅给美国带来了崭新的社会局面,更使美国从200多年前一直强盛到现在,并对整个世界的政治格局产生广泛和深远的影响。美国革命的人文精神,突出地体现在由托马斯•杰弗逊起草的《独立宣言》中, “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他们都从他们的“造物主”那里被赋予了某些不可转让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保障这些权利,所以才在人们中间成立政府。”一个国家的精神,建立在如此开阔的人性文明上,其强盛必然是久远的。

法国大革命比英国革命要激进的多,这是由法国内部,封建贵族专制的暴虐,以及国内不同阶层、不同派别激烈的纷争,国外政治力量对法国干扰形成的混乱局面。十八世纪末的法国,巴黎街头的政权,就象翻日历一样不断变更。但是表达法国革命的纪念性事件,是1789年7月14日,起义群众攻占了象征封建专制统治的巴士底狱。那一天被定为法国的国庆日。法国的人文思想,在启蒙运动时,已经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孟德斯鸠的君主立宪制和“三权分立”学说,伏尔泰的“自然权利说”,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在当时的大革命中,产生着深刻的影响。1789年8月26日,制宪会议通过的《人权宣言》,表达了大革命的根本思想:它提出了“主权在民原则”,认为 “在权利方面,人们生来而且始终是自由平等的。”并且“这些权利就是自由、财产、安全和反抗压迫。”

天赋人权,人生而自由平等,构成了人性文明的核心。它不仅为国家制度提供了坚实的基础,更使个人、群体的生命活力,开畅了通向整体人类光明的通道。更为实际的是,它通过宪法的实际制约,迫使强势人场朝生产和生活人场回归。使整个国家,在良性竞争中得到健康的发展。

从人性文明的政治意义来看,我们从美国可以得到验证:经由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组合的美国社会,虽然也发生过很多黑暗的故事,然而它的政治机制是健康的,所以它能通过自我反省,在各个领域里,不断作出调整。200多年来,相对其它国家,它的强盛是稳定的。有人说美国的强盛是因为军事的原因,事实上这样的观点是片面的,冷战时期,几乎把自己人力、财力都放在军事上的苏联,其实力未必比美国差,结果又如何呢?事实上,任何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其民心的凝聚力,都比美国强,其统治国家的经验,都比美国多,其文化积累的案牍,都比美国高,然而政治动荡也更比美国大,对整个世界的影响也比美国小。其原因归结为一点,那就是美国的精神,它是建立在人性文明意义上的。

从人性文明的经济意义来看,我们可以得出经济繁荣的神话是人创造的,人创造经济的活力,需要得到国家制度的保障。由人性文明的精神,建立起来的民主制度,不仅在权利和责任上界定是清晰的,更在各经济要素的运作上是通畅的。奥尔森在分析市场繁荣时,指出必须具备两个基本条件:1)个人权利的有效保护及清晰界定;2)一个繁荣的市场不存在对个人财产的任何掠夺。这两点正是民主制度予以提供的,没有强势政治的负面干扰,本着公平竞争的原则,在法律上对经济权利和责任的清晰界定,保证了市场的繁荣和通畅。我们从德国和日本就可以读到,文明意义制度下的经济盛况: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德国与日本的经济已经完全崩溃,当时没人认为这两个国家还有复兴的可能,然而,就因为结束了强势政治的统治,在民主制度的基础上,这两个国家发生了奇迹,战后的西德与日本的经济迅速发展,很快就置身于世界最兴旺发达的国家之列。

由此,一个国家的精神原则,应该建立在什么基础上,这是当今世界的一个重要命题。历史的积淀,每个国家和民族都有过早先的精神遗产,然而毫无疑问,以前的文明意义,大多都受到历史的局限,显示出狭隘的意识意志特性,如果一个国家的制度,建立在狭隘的精神意义上,如果国家内部的强势人场,以一己之私去制定此类的法律和原则,无疑是把国人抛入水深火热的危机中,象这样的国家和民族,是没有什么光明前途可言的。

历史是由人们面临的人场限制、生态限制、自然限制,而去寻求主动的发生,所以人类的所有文明概括地说,是三大文明:其一是人们至今还没完全实现的人性文明;其二是人们至今都没能完整认识和把握的生态文明;其三是人们还处于懵懂和幼稚状态下的自然文明。如此对历史的认识,更能清醒我们活着的人的作为。

二零零六年十一月十七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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