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出事之前
往常,农场连队使用零工,数量不少,但不是一申请就能马上批准的,有一系
列的手续:本人“打报告”,连队领导“研究”,而后报请上级主管部门——场劳
资科。办完这些,少说也得一个星期。而吴梦香这次当零工真顺利,胡翠仙头天提
起这事,第三天吴梦香就上班了。这全凭连长一句话,什么手续就全免了。钱正宽
为什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呢?这可不是一句话就说得清的。他虽然希望他那个傻弟
弟能有个媳妇,可他妻子陈玉萍早对他说:“算了吧,老钱,这事难成,主要是咱
不配人家,人家的确也看不上少宽。这多时,吴梦香的态度你还看不出来?她不沾
咱家一针一线,连一粒米一口水都不吃咱家用的。”钱正宽说:“这我咋不知道呢
?可是,既然她想工作,连里也正缺人,就留下她吧。”陈玉萍当然不知道他的心
思。未能见吴梦香之前,钱正宽只知道胡翠仙要给弟弟找个媳妇来——批准胡翠仙
探家时,胡翠仙答应办这事。而当吴梦香来了之后,那模样竟不时在他脑子里出现
,有点心猿意马的感觉。尽管理智告他,我是兄长,这个机会是属于弟弟的,可是
,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自己手下,那种快适感和愉悦感是难以舍弃的……仅这点
,就应该感谢胡翠仙,是胡翠仙把这个艳美的女子带到自已手下。所以,当胡翠仙
提出让吴梦香工作时,他感到很高兴,满口答应;当胡翠仙说“吴梦香不回去了,
这一百元钱不要了,还你”时,他一把推过去,说什么也不接受。他觉得,的确应
该帮胡翠仙一把了。他这种想法,不光是因为从前和胡翠仙打情骂俏的旧情,也因
为胡翠仙带来美女子吴梦香的“新功”。
吴梦香到托儿所上班到第二天,钱正宽专门去了一趟团部。他找到场革委会的
干部组——代替组织干部科的临时部门,提出连里缺统计,想让胡翠仙代替。他没
想到,干部组组长竟当面用极不信任的口气问:“胡翠仙?她能行吗?”
“她原先干过商业统计。”他解释说。
“你原先在商店当经理,不是不知道:她干的那能叫统计?我们了解过了,那
叫小组考勤!”
“就不能试一试吗?”
“要试,你们有的知识青年不可以试吗?比如王斌、常爱红他们……”
“这是干部组的意见?”
“也是场首长的意见!”
钱正宽明白了,方成亮已先他一步,到场部找到有关领导,把什么情况都汇报
了。事情再清楚不过了——干部组如何知道八连有王斌和常爱红那些小青年呢?别
看方成亮说话不多,办事手段可辣着哩。他后悔,后悔没有到后勤处找莫亦德处长
在内部使点劲,以致让方成亮先入为主,占了先。
“首长的意见,我们应该照办。只是,王斌他们到农场时间短,正在接受再教
育啊。”
“当然,还可以在劳动锻炼中考验一些时期。不过,在统计没有适合的人时,
还让方成亮兼着,胡翠仙的确难以胜任。”
钱正宽笑了。这个结局,等于和方成亮打了个平手:你叫我提不成胡翠仙,我
也叫你提不成王斌。——只要有“考验时期”这句话,就好往后推了。
胜负未决,可是如何向胡翠仙交代呢?
钱正宽苦思瞑想,终于想出一个对胡翠仙补偿的办法。
他从场部回连队的第二天早上,全连集合在连部门前接受点名。各班排站好队
后,他照例掏出毛主席语录,以比以往更严肃的态度说:“我们先学习毛主席的伟
大教导。毛主席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全连齐声高诵道:“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钱正式宽说:“本着毛主席的教导,根据上级的指示精神,结合我们连的阶级
斗争实际——清理阶级队伍工作中不细致不深入问题,我们将继续狠抓‘清队’工
作。为了扎实,细致,我们目前还得摸底。但是我们原来的清队班只有十来个同志
,为了充实清队班,增加清队力量,我们决定再抽两名同志担任清队员。一名是连
队小学教员李雯老师,一名是胡翠仙同志。从今日起,这两名同志就开始配合连队
进行清队工作,并向上级反映摸底情况。凡来我们连的,不管是任何人,都得到她
两人那儿去登记,以保证清队工作正常进行。”
八连人听到钱正宽的话,开始心里一紧,接着又都稍微放松了。八连阵线不分
明,两派斗争不激烈,先前只有少量的辩论,没发生过什么尖锐冲突,保持着偏远
连队的相对平静,除过马条子一帮子人打倒了原来的连长、副连长而外,全连还是
一个队伍。清队是搞了很久了,但没搞出一个阶级敌人,每个人的内查外调材料都
是清楚的。大家认为,搞就搞吧,心里没啥紧张的。可是,为啥要让胡翠仙那种人
当清队员呢?
“人家是连长的红人!”
“人家给连长的弟弟介绍了对象,连长还能亏了她?”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方统计的爱人——李老师不也是清队员吗?”
对方不吭声了,可是有人沉思了一会儿,说:“哎——精就精在这儿噢!”
“是精。给李老师加个差使,她就多点事,因为她本身是老师,可是给胡翠仙
个差使,她说不干活,就可以不干活了——休假了!”
人们不傻,看出这是回报胡翠仙的手段,李雯不过是其装饰摆了。钱正宽宣布
这个决定前找胡翠仙谈话时,胡翠仙却哭了。她要干的是统计员,而清队员算个啥
呀?威风是有,可是享的是“露水福”——时间不长。
钱正宽见她流泪,知道她心里不满意,便叹口气说道:“你不知道,难呀
……。”
“我不知道在你们面前有啥难的,你是连长,还是方成亮是连长?他当你的家
, 还是你当他的家?”
钱正宽没法向她解释。他觉得女人家,都不懂政治斗争的复杂性,脑子过于简
单。有权是能办成事,但运用权力也是有环境和条件的。环境差点,一个人决定某
件事的条件不具备,是无法办成的。但说这些都无用,唯一能让胡翠仙理解的是办
事过程。于是,他只好走出官场人应有的城府,把在任用代理统计的人选问题上,
他如向场部推荐胡翠仙,方成亮如何从中作梗而推荐王斌的事,对她说一遍。
胡翠仙听后,觉得钱正宽的确是为自己尽心了,在没办法时,只好干清队员;
再说,别的清队员下地,她这个清队员可以不下地,能舒服一天算一天。想到这里
,委屈少了许多,但是,她心里恨两个人;一个是方成亮,一个是王斌。王斌是自
己争当统计员的竞争对手,连里如果没有他多好?方成亮是王斌的靠山,世上没有
他多好呢?
胡翠仙就是怀着这样的恨接受清队工作的。说是工作,其实也没啥干的,无非
是让全连每个人重新登记一遍——重复连里原先干过多次的事情,等于再造一次花
名册。而这种花名册所用的空白表格,则由李雯按以往的要求刻印,把姓名、性别
、年龄、家庭出身、本人成份、主要社会关系等拦目设计完全。这种胡翠仙干不了
的工作由李雯在其课余时间干了,胡翠仙的主要事情就是拿着这些表格, 逐个找
职工家属登记,不会写的姓名和地名,则由填报人代笔。
这工作和大田干活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胡翠仙浑身有 了
“干业务”人的那种轻松与舒坦,也有了“干业务”人自然而然的习惯:浑身穿得
干干净净,平时都穿上别人只有“逛场部”时才穿的新衣服。
有一天,胡翠仙又换上一套新衣服:上身是白底粉绿小花涤确凉衬衣,下身穿
海蓝色涤卡裤,脚穿一双又软又薄的黑面平绒布鞋。她在家里准备好中午做的饭菜
之后,闲着没事,看到灶边的小木板凳子坏了——少了一根撑子——时,便想,为
啥不利用这个机会找木工房的张黑子修一下呢?于是,她拿起一张准备登记用的空
白表格,以登记了解的名义向木工房走去。
按一些农场连队的编制惯例,连队木工房往往属于机务排——拥有拖拉机、收
割机、农具等负责全连机械耕作业和运输的单位。木工是其配套工之一,所以许多
连队将二者合一。
木工房外面的一块场地上,堆满了农场常见的圆木:莎枣木、榆木、杨木、柳
木、梧桐木……这天,王斌想让张奎做一个平耙土地时用的横木耙(横木上有铁刺
的耙),张奎说:“你到外头挑一根中意的扛过来,我再打眼钉耙刺。”王斌挑好
一根后,很吃力地扛到门口,身子一闪,圆木落地,刚好堵住木工房的门口。
正在这时,胡翠仙提着小木凳子来了,立即气上心头:你王斌没看见我来过来
吗?我分明是要到木工房去的嘛,你为啥用木头把门拦起来?不让我过吗?
胡翠仙嘴上不说,心里却窝着火,她像跨门槛一样往里跨。前脚是跨进去了,
可是后脚抬得低了些,鞋帮子挂在圆木上的一根小技——一根指头粗细的被刀削过
的树技上。那杈头儿很尖很利,胡翠仙脚往里迈时,“剌喇”一声,不但那只新平
绒鞋帮被撕破了一条口子,而且连脚上那只红尼龙袜子也撕破了。
“啊呀,我的娘哎——!”
胡翠仙一头跌倒在门里面时,张奎过来,抓起肩膀把她提起来:“你这人咋不
看路呢!”
胡翠仙没顾得上和张奎打招呼,看着自己被绊倒后新鞋破新袜子烂了的狼狈样
子,她把火全发到王斌身上:“王斌,你听着:有意见讲在当面,你使坏做什么
?”
王斌莫名其妙:“谁使坏?”
“你为啥把门挡起来?”
“我刚放下来,准备在这儿做耙啊。”
“早不做,晚不做,见我来了,就堵在门口做?你不要以为你们知识分子有文
化,点子多,我们大老粗看不出来?你赌的是啥呀,老娘心里清楚!”
“胡翠仙,”王斌严肃起来,“你不要耍泼,请你把话说明白——我咋着你了
?”
“你想咋着你心里明白!当不上统计,拿我出气!”
“你这个胡翠仙咋胡说八道,无事生非呢?别拿你那小肚鸡肠看人。你比我大
11岁,我不好意思说你——谁不知道你怀里揣着什么鬼!”
“你才鬼哩!你才鬼哩!你才鬼……”
胡翠仙泼起来了,骂一句,胸脯就向前挺一下,同时脚尖踮一下,这样子一直
没个完。
一直不说话的张奎火了,炸耳之声贯过来:“胡翠仙,你要干啥!”
胡翠仙这时才想起屋里还有个张奎——这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她一看张奎那
怒目金刚的模样,立即虚软了下来,竟忘了那个幌子——登记表的事,而是照直说
明来意:
“张木工,我想求你把我这个板凳修一下……”
“修板凳就说修板凳,胡闹个啥啊?”
“那——”胡翠仙指了指那根木头。
“那是我让王斌扛过来的,你咋没事找事呢?”
胡翠仙不说话了。她踮着一只脚到门口,拾起破了的鞋子,捡起鞋垫——那是
红丝线绣的花鞋垫——放进鞋里,穿上,起身要走。
王斌看着那绣花鞋垫,心想:清队员不沾泥土了;清队员?——连长让她享清
闲罢了!
张奎看着那绣花鞋垫时,眼睛直愣愣地瞧着,同时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的冲动。
可是,他没说什么,什么也说不出。
待胡翠仙走出几步时,张奎说:“明天中午来拿来你的板凳。”他这人,只要
人家一开口就帮,对胡翠仙也一样。
第二天,吃中午饭的时候,八连来了个找张奎的客人。张奎的宿舍同自己的木
工房是隔壁,这客人找到他宿舍里来了。客人是一个小个子男人:个头不到一米六
五,腿短,腰长,头大,眼圆,而那眼珠子总在滚着转着,看起来很机灵。这人看
上去有二十八岁上下,上身穿一件半旧的黄军衣,下身穿条蓝裤子,脚着一双翻毛
皮鞋。
张奎从木工房下班,在宿舍洗罢手脸后正要去伙房买饭,一出门就和这个小个
子男人碰了个对面。张奎一愣,那人说:“咋,不认识了?”
“哟——是你啊!”
来人名叫孙二田,是沙山农场农工。按说,张奎所在的玛湖农场和沙山农场相
距少说也有一百八十公里,中间还隔着沙河市,三点组成三角形,要从沙河市到沙
山农场,走个三角弯,至少也有四百公里,二人是不相识的。而事情巧就巧在沙河
汽车站。去年,孙二田由内地接了个媳妇回来,正要买汽车票,带新媳妇回沙山农
场时,钱包不慎丢了,一时没辙。他在候车室里手捧《毛主席语录》乞讨,念一句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说一番自己
丢钱后所遇到的困难。可是,在车站要饭的人不少,是不是真丢钱,人们很难相信
。所以无论他怎么乞求,总是要不来路费钱。而张奎当时正好去沙河市出差——被
后勤处长莫亦德派去为市上的一个头头修换他做的一件雕花家具上的装饰性木件
——回来,正准备买回玛湖农场的汽车票。张奎见孙二田乞讨不到钱,怪可怜的,
又见他带着新媳妇,估计能这么难为情地向别人要钱,一定是真的丢了钱包,所以
就问他到那里。一听说他是要去沙山农场,那二百五十公里的路程,一张车票需八
元,二话没说,亲自来到售票窗口,花了十六元钱买了两张汽车票给他。孙二田连
连恭手,千谢万谢,一定要他留下姓名和地址,说我孙二田今生今世,一定要报答
你的大恩大德。就这样,张奎结识了这个朋友。
“二田啊,咋不认识?你?……”
“想你了,来看你来了。可是在你们连问来问去,都说没有一个叫张海魁的,
只说有个叫张奎的,他们指点我找到这儿找来了。”
“我那真名早叫这里的人忘了,这里的人都叫我张奎 ,张木工,张黑子。”
张奎很高兴,把孙二田迎进屋里,说:“正好赶上开午饭,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我去买饭。”
这时,住同一室的王斌也下班了,见张奎来了客人,就同张奎一起买饭,做个
帮手。
农场职工的饭菜再简单不过了:早晨上是包谷糊糊、包谷馍加咸菜,午餐和晚
饭是馍和菜。菜总是一个菜 ,在肉和蛋很少的年代里,经常是素菜,而且难见到
一点油花。细粮 是按比例供应的,而且定量。单身汉的细粮如果所剩不多时,就
要一天到晚啃包谷窝头了。张奎和王斌端回来的是阳历五月之前的农场连队常见的
菜—— 一大盆炒菠菜,估计有四份,还买了一大兜馍。大白馍四个(一个用面粉
四两,是农场常说的200克馍),包谷馍两个。白面馍是张奎用来招待客人的,那
两个包谷馍 是张奎的备用粮——干活饿了时再吃。他饭量大,一顿止少吃三个包
谷馍 。
他们把饭菜放在火炉子上。此时已不生火,因屋里没有桌子,而火炉上铁板有
个平面,正好当桌子用。他们在炉盖上又铺了张报纸,把大白馍放到报纸上。另外
的两个包谷馍没拿出来,因为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吃包谷馍 ,让客人难为情。
作为农场的人,都知道农场人的日子,正如顺口溜说的那样:“粗粮吃,细粮
卖(都上交了),包谷窝窝象砖块,一年到头不见肉,洋芋萝卜加白菜。”孙二田
一看那几个大白面馍和那一大盆炒菠菜,就深为主人的热情款待所感动,连声说
:“你看看,买这么多,这么多……”
“我们这儿穷,没啥好吃的,凑合一顿吧。”张奎说着,现出一脸歉意。
三人坐到小凳上,开始用餐。那种板凳是农场最简易的那种:一块小木板当板
凳面,另外两块小木板坚起来当腿,钉成一个“ Π”形就成了。张奎个儿高,坐较
低的一个,孙二田个子低,坐了一只最高的。
农场人的话题,经常离不开吃饭。孙二田见有那么多白面馍 ,心里知道朋友
花了不少细粮票,就问:“你们这里每月吃多少(供应多少斤)?”
“三十二(斤),”王斌说。
“百分之儿(细粮所占比例多少)?”
“百分之二十。”
这个供应比例,对于每天盘算吃饭问题的人来说,脑子一闪就算出来了。孙二
田明白,张奎他们这个连队,每人每月只有⒊2公斤细粮,而这四个大白馍 就是
0·8公斤,就是说,这一顿吃去了一个人当月四分之一的细粮。于是,一边动着快
子,一边感叹着:
“啊呀,你们这供应太少了,太少了。”
“那你们那儿呢?”张奎象所有被肚子问题所折磨的人一样,对吃饭方面的信
息持别关注。
“我们那儿?——比你们这儿要强。”
王斌和张奎同时望着孙二田,现出惊讶,同时问道:
“多少?”
“三十六。”
“百分之几?”张奎问。
“百分之五十。”
孙二田回答着,不无优越感,那二位主人听着不由一惊:
“百分之五十,太好了,太好了!”
孙二田听了他们的羡慕之言,想了一下,失去了刚才的优越感,不无遗憾地说
:
“可是,比你们这儿苦啊,苦多了,真他妈……”他敏感地意识到说话要出原
则了,伸了一下舌头,两眼朝外望望,见没人,把骂的话咽下去,“不过,要吃饱
肚子,多吃点细粮,谁愿意到我们那儿去都行。我们那儿不要户口,光要劳力。只
要愿意到我们那儿干,就按职工一样给工资,等上头调查清了,补个户口就行。”
“现在又不是1960年,你们那里还那么搞?”王斌不解地问。
“给你们说实话吧,我们沙河农场九连,是开荒队,在沙包窝里,连一棵草都
不长。你们这儿好歹还有土房子,我们那儿除了连队的办公室是一幢土房子,别的
全是地窝子。是个连鬼都不去的地方,调谁去谁都不愿去,场里就把犯了错误的,
调皮捣蛋的往那里发配。当然,也有积极分子。可是,需要几百劳力,到那儿找?
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盲流也要——只要没政治问题都要。要许多人,要成立好
几个垦荒队。我咋往那儿去?我只图那三十六斤供应粮和那个百分之五十的细粮。
苦是苦点,混个肚子饱再说。你们说呢?”
张奎和王斌听着都默不做声,孙二田压低声音说:“只要你们愿意,到我们那
儿去吧——比你们这儿多吃百分之三十的白面啊!现在啥都别管,走一步是一步
。”
孙二田的话虽然有极大的诱感力,但此时的王斌和张奎还没为之所动。张奎只
是说:“以后再说吧,想去时,再找你。”
吃罢饭,孙二田要告辞了,从那大黄挎包里倒出两公斤饼干来。这是那时的稀
罕物,高级食品,用粮票都不一定能买来。张奎一见,便拦住推辞。孙二田说:“
你别客气了,我是顺便来看朋友的。”
张奎不肯收下,孙二田硬把饼干倒在刚才放白面馍的报纸上。饼干全倒出来之
后, 里头出现两个“100号”头。这不是毒品,而是其结籽粒的壳,成熟时遍地
都有,不在禁止之列。但是,人们最好别随便拿,以免若麻烦。王斌便警觉起来,
问:
“你从哪儿弄来的?”
“你们库房啊,你们库房多得很。我今天是到你们连跟拖拉机调种子来的,在
库房顺手拿了两个。没见过,挺好玩的。咋?”孙二田对王斌的警觉不理解。
王斌说:“这是属于大烟之类的东西,弄不好会惹事的,最好别动它。”
孙二田说:“你们库房有好多,库房门外的墙角还有不少,但都被人踩破了。
我知道这里头是种子,但我又不种,只是拿着玩,谁又把我咋了?——我见你们连
的小孩也拿着玩。”
“还是王斌说的在理,你我是大人,免得有些人找事。”
“那我就不带去玩了。听说里头的种子可以吃,象芝麻一样香,我就尝一个吧
。”孙二田话音一落,就掰破一个,倒出种子吃起来,边吃边说,“还没有芝麻香
哩!”
“黑子,黑子!”随着喊声,胡翠仙进屋来了,“我的凳子修好了吗?”
“好了。在木工房,我给你拿来去。”张奎到隔壁去了。
胡翠仙见扔在地上的“100”号壳,就冲着王斌说:“知识分子也知道这东西
香,这时候了,还保存的有去年的‘陈粮’?不傻呀!”
“我说胡翠仙,你怎么像马蜂一样到处蜇人?你了解实际情况吗?”
孙二田在一旁说明:“这不怪他……”胡翠仙不听,指着“100”号壳大声说
:“我不了解实际情况?这就是实际!”
“‘实际’又咋了?你想干啥?”
两人一碰,就碰出火星。张奎把板凳拿出来给胡翠仙时,胡翠仙只是冷冷地说
了一声“谢谢”,就走了。
终于出事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