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s entry is part 2 of 6 in the series 唯美之靈

《唯美之靈》

袁紅冰 著

第一卷    骷髏眼眶中的星空 (第一部分)

生命之燈熄滅,留下骷髏眼眶的黑洞凝視滾滾紅塵;只是不知骷髏眼眶黑洞中的荒涼,究竟意味著對人生的無盡苦戀,還是對於人世落滿風塵的絕望。

時間死去,留下的殘骸是湮滅永恆的豐饒的虛無——虛無,由於埋葬無數情感絢麗璀璨的瞬間而豐饒。

一位苦吟詩者,一位漂泊荒野的歌者,爲自己命名爲華天琴,正盤膝端坐於時間的殘骸之上、混沌的虛無之巔,向一個骷髏的眼眶黑洞,作似乎超越永恆的凝視。

華天琴身披灰藍色的長袍,仿佛披著萬古風塵;他的長髮隨荒野之風紛亂飛舞,清瘦的面容卻呈現出鐡雕般銳利而堅硬的線條,眼睛裡荒涼的神韻,遼遠而浩蕩,那是爲落日作萬里獻祭的悲歌。

——這是一個俊美的漢子,然而,他面頰的兩邊卻各有兩道十字交叉的傷痕;傷痕形態猙獰,色澤暗紫,似乎是血銹斑駁的黑牢鐵窗,將他的俊美囚禁在地獄之中。

華天琴踞於虛無之巔,而將那個骷髏安放在自己心靈的祭壇之上。虛無與心靈之間的距離,比永恆更漫長,卻又近得像兩顆初戀的少年少女之心。

那個骷髏的輪廓秀美而妖嬈,令人想起大野新月的曲線;頭骨的色澤宛似藍天雪峰般聖潔而瑩澈。骷髏眼眶黑洞中那極致的荒涼,猶如唯美的魔咒,魅惑著華天琴如醉如癡的凝注;來自蒼天的啓示使他相信,只要他無思的冥想能夠越過骷髏眼眶黑洞中的荒涼,就能讓心靈的親吻如漫天花雨,飄落在生命的意義之上。

這個唯美情韻如紫霞飄曳的骷髏,是昨天由一團金色聖火贈給華天琴的心靈聖物;那團金色聖火的饋贈,也在他的白骨上燒灼出殷紅的痛苦,而熾烈的痛苦是比幸福更接近生命意義的天啓。

作為一個浪跡大野的歌者和追尋詩魂的苦吟者,華天琴的足跡常是荒原之風的情人。有一日,被雷電點燃的狂風將一個啓示旋入他思想的視野:荒涼的極致之處,那离塵世最遠的地方,才是离意義和詩魂最近的所在——極致的荒涼意境中,心靈才可能徹底擺脫塵思俗慮的詛咒,凈化爲純澈如虛無的無思的冥想,真理、意義和詩魂只屬於那超越世俗喧囂的純澈。

於是,華天琴決意要找到極致的荒涼,並在思想的慶典中,迎取生命意義的新娘。他把崑崙山選作追尋極致的荒涼之地。

在華夏文化的古韻中,崑崙被奉為萬山之宗,眾神的居所,通向蒼穹的天之門。不過,華天琴的靈智是二十一世紀科學理性的時代背景上升起的星辰,他自然不會相信怪力亂神之說,而只能把呈現在華夏文化古韻中的崑崙意象,當作落滿歷史風塵的思想遺蹟來尊敬——真理,往往不在於思想的內容,而只會從思想的歷程中浮現。

誘惑華天琴追尋足步的,乃是一種渴望:崑崙山脈之中,可以找到荒涼的極致;那是人生所能達到的离塵世最遠,因而距离屬於心靈的真理最近的地方——遠離塵世喧囂的極致之處,思想才能回歸心靈的寧靜,並傾訴對真理的愛戀。

塵世間,死亡的意境和瀚海大漠可以說是荒涼的極致之地——由於否定生命而荒涼至極。崑崙山脈,如遠古的銀色巨龍從帕米爾山結沖天而起,由西向東,跌宕起伏於雲海之上,奔騰激盪萬里,狂濤怒浪滔滔不絕,卻又似乎受到神秘的詛咒,驟然凍結在蒼穹之間,成為橫絕宇宙的聖跡,在日光月華間流光溢彩。

崑崙山脈的南側,藏北無人區呈現出青銅色鏽跡般的死亡色調;崑崙山脈北側,被稱為“死亡之海”的羅布泊和塔克拉瑪幹沙漠間,色澤蒼白如枯骨的沙海波濤一直湧向風塵迷茫的天際。不過,華天琴追尋的則是崑崙冰峰雪嶺間的死亡谷。據說進入死亡谷的人必遭天雷焚身,通往死亡谷的山口因此被稱作“地獄之門”。

那在雷電之火中燃燒的死亡芬芳,令華天琴心馳神往;更何況,死亡谷中有一片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沙漠。華天琴憑天啓的靈慧確信,那片由死亡托起在雲海之上的沙漠,在暮靄中一定會滲出殷紅的血色。

“雷電之火中燃燒的死亡與浴血的沙漠在蒼穹之巔約會的互訴衷情之地,必定是荒涼的極致;極致的荒涼,那正是心靈离塵世最遠,离絕對真理最近的所在。”華天琴就追隨這樣的信念,走向崑崙山死亡谷的“地獄之門”。

歌者如詩,詩者唯美;華天琴,浪跡大野的歌者,苦戀唯美神韻的詩者,渴望在極致荒涼的聖殿之上,用純凈如金焰的無思的冥想,祭拜唯美之靈,以及唯美之靈的使者,屈原。

屈原,冠絕古今的美男子,可稱為中國的“大雄”——華彩壯麗的雄性。他借雷電縈繞的長劍,在遠古蒼穹之巔劈開天河,爲華夏文化注入滔滔百代的唯美詩情;他點燃心靈苦痛的聖火,用鬼斧神工的靈慧,爲東亞大陸的命運熔鑄成詩意的巍峨皇冠。

“屈原如豐饒之海的心靈,是華夏詩魂的萬古之源;屈原華彩絕倫的人格,堪稱華夏的詩皇——屈原是唯美之靈的使者。”——華天琴就這樣把屈原送上自己心靈的祭壇。

唯美之靈,這是華天琴的信仰。然而,他超越千古時間廢墟,向屈原命運凝視,卻並沒有對圖騰的崇拜,而只浩蕩著漫捲天地的深情。因為,從華天琴初次領略屈原詩意的那一瞬間起,他就沉醉在金焰溢彩的狂喜之中;仿佛來自天啓的認知在他的白骨上燒灼出一個信念的刺青——“屈原的心靈是我生命的源流;我的心靈是屈原關於唯美之靈的遺囑的投影。”

這一次華天琴追尋荒涼的極致,既祈願在遠離已經背叛心靈的塵世的極致之處,爲唯美之靈作思想獻祭的盛典,也試圖再次沉醉於他同屈原心靈相映的神秘喜悅之中。在這個將物性貪慾奉為價值之王的時代,除了同屈原心靈相映的喜悅之外,即便是能焼裂頑石的草原烈酒,也無法讓他孤獨在唯美追求中的心沉醉。

華天琴拒絕相信生命的輪回;在沸騰著本能的狂歡和物性享樂的塵世間輪回,對於有心靈潔癖的華天琴意味著不能接受的污穢。

“高貴的心靈絕不屑於在輪回中追求不斷重複的人生,而只願擁有璀璨的瞬間之美,在親吻瞬間之美後,便回歸絕對形而上的唯美之靈,那虛無之上的心靈故鄉;萬事萬物可以輪回,高貴的心靈絕不輪回,而只滿足於以唯美之靈的名義,點燃屬於瞬間的璀璨。”——這是華天琴拒絕相信輪回的原因。抗拒相信輪回,華天琴因此更渴望清晰地理解,那種他與屈原心靈相互輝映的沉醉感,究竟來自何方。

這一日,蒼穹之巔的雪峰又被落日映成輝煌的金色皇冠,華天琴走進一座藏傳佛教寺廟,準備在此過夜。

華天琴不是佛教的信徒,不過,每逢遇到寺廟,他必會向釋迦的大覺者之像合什致意;那不是尊重信仰,而是禮敬哲思的優美——飄拂在大覺者唇邊那一縷如夢如幻的微笑,仿佛斜插在佛教虛寂哲學信仰上的花枝,使思想昇華爲美的意境,而華天琴的心靈只敏感於美。

此刻,華天琴正澄思靜慮,向佛唇邊那一縷雪霧飄搖般的微笑合什致意之際,一縷低吟的梵唱仿佛從時間都已湮滅的無極之處,飄進他的靈魂。那一縷梵唱閃爍著禮佛金燈的光焰,本應使人心如止水,魂歸萬籟俱寂的虛無意境,可是,華天琴卻為之心醉神搖,幾乎難以自持。

驀然一轉首之間,華天琴發現,梵唱的低吟是從一位少女僧人如花如焰的紅唇間飄出。女尼就坐在不遠處的供桌旁。她的僧衣原本是暗紅色,那是乾枯血跡的色調;供桌上幾排禮佛酥油燈的金焰搖曳閃爍,竟使女尼的僧衣流溢出嫣紅流雲隨風舒捲的神韻。

少女僧人臉部的輪廓妖嬈秀美,又有幾許少年武士的英俊風情;華天琴由此辨識出這是一位康巴美人。恍惚之間,華天琴又呼吸到一縷妖嬈的芳香,憑藉天啓的靈慧,華天琴斷定妖嬈的氣息不屬於禮佛的藏香——那縷艶紫的芳香是從少女僧人秀麗的白骨間飄出的戀情。就在那一刻,華天琴突然意識到,少女僧人的梵唱並非誦讀經典佛經,而是低吟六世達賴尊者倉央嘉措的情詩。

佛教王者倉央嘉措採天地之靈韻,讓情慾昇華爲唯美的詩情,縈繞於佛學萬物虛寂的信仰之柱間;“人生虛無,宇宙寂滅”的佛學終極哲思,因倉央嘉措的情詩而豐饒——他試圖爲佛的虛寂意境注入唯美的詩魂。華天琴由此把六世達賴尊者視為知己。

“… … 我搖動所有的經筒,只為觸摸你的指尖;我徹夜傾聽梵唱,不為覲見,只為尋你的一絲氣息… … 。”——少女僧人的梵唱低吟,還有從她瑩澈如初雪的白骨間飄出的艶紫的芳香,猶如美麗的詛咒,迷亂了華天琴眼睛中那峻峭的神情。

“倉央嘉措詩中自述,‘白天身處布達拉宮,我是雪域萬王之王;夜間浪跡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這位花季女僧定然是把‘世間最美的情郎’迎進她心的聖殿;她對唯美詩情的生死之戀,昇華爲對佛的虛無意境的虔誠信仰——噢,她芳香而妖嬈的肉體,是一座神聖的祭壇;祭壇上燃燒的,是向佛意獻祭的詩化的情慾聖火。她把虛寂的佛意視為唯美的誘惑,她使少女的戀情成為信仰王冠上的明珠… … 。”

——思緒宛似秋風漫捲中的白樺林的金葉,在華天琴的意識間紛紛飄落,而他的頑石之心則踏上沉醉感的刀鋒,伴秋風金葉起舞;那種雄性浩蕩的沉醉感,只能來自少女初戀之淚釀成的色如銀焰的烈酒。

心醉神迷之間,華天琴那早已因心靈的苦痛而凍結成死亡之海的激情,剎那間冰消雪融,化作壯麗的狂濤巨瀾,猶如天河倒傾,其勢不可阻遏——華天琴祈願自己如大野落日般深紅的血,與少女僧人野櫻桃汁般嫣紅的血,融匯成同一條命運之河,從時間的起點湧向超越永恆的無極之處,那時間湮滅的地方,定然是心靈的埋骨之所;華天琴渴望借惊雷疾電爲鎚,撞響少女僧人心的聖殿之門,讓那撞響心之門的流光溢彩的音韻,迴蕩在蒼穹之巔,成為戀情的絕響。

然而,華天琴卻什麽也沒有作,沉默得像一片佈滿風蝕裂痕的死亡陰影。他只能把激情殘忍地禁錮在堅硬的沉默中,因為,他不忍傷害花季女僧芳香可醉倒蒼天大地的對佛的苦戀。

蒼穹間冰封雪覆的崑崙群峰又一次被落日映成金火焰,但是,山體的沉重陰影卻如同鐵鑄的詛咒壓在荒野之上。寺廟外,暮色如黑霧;寺廟內,暗影隨禮佛金燈的搖曳閃爍而微微波動,使華天琴聯想到從佛的冥想中湧現的作為絕對真理的虛無意境。少女僧人的梵唱低吟湮滅在寂靜深處;她在一根殿柱下盤膝而坐,身上的僧衣酷似佛的虛無意境中滲出的一片乾枯的血痕。

華天琴灰藍色的長袍——那是他爲自己設計的苦行的服飾——像一縷歸於草叢的疲倦的風,飄搖之間,隨他的身姿垂落在少女僧人那枯紅血痕般的身影旁。經過簡短的問答,華天琴得知少女僧人名叫日雍思曼,而且他們竟然同路;她也要去往“地獄之門”。

日雍思曼說出“地獄之門”時的語韻,寧靜得猶如無際的雪原;遼遠的寧靜中呈現出的肅靜,飄拂起屬於神聖死亡的芳香。

“我走入‘地獄之門’,是爲踏上極致的荒涼,進入無思的冥想,去追尋生命意義的歸宿,那唯美之靈的意境;這位花季女尼似乎是去赴神聖死亡的約會。那麽,促使生命意義和神聖死亡走上同一條命運之路的因緣,又是什麼?”——華天琴並沒有試圖解開這個疑問;一種來自天際之外的預感告訴他,答案終將會以令他心神震撼的形式,從“地獄之門”湧現出來。

隨華天琴和日雍思曼的足跡被荒野之風抹去,幾天的時間也湮滅爲虛無。不過,少女僧人明澈的目光卻已經在華天琴的頑石之心上灼出花影繽紛的記憶,只因為每次他們對視時,少女僧人的目光總是越過他面頰上那黑牢鐵窗般的可怕傷痕,爲他那被囚禁在地獄中的俊美送去艷紫的柔情。

這一天午後,他們來到“地獄之門”。

兩條奔騰於蒼穹之上的山脈環抱住崑崙死亡之谷。死亡之谷入口兩側,佈滿巨大風蝕裂痕的絕壁呈現出陰鬱的鉛灰色;右側的絕壁前,一座石峰卻是卓爾不群的深紅色,石峰頂部平坦、山體陡峻,宛似一座浴血的祭壇。藏傳佛教信徒相信,這座被太陽的魂魄燒成深紅的石峰,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菩薩立於“地獄之門”的入口,是宣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誓願,以及一身承受紅塵苦痛、普度眾生的大慈悲之意。

幾天來,路途上與華天琴、日雍思曼相伴的,只有如長歌如悲嘆的荒野之風。可是,此刻那座形如浴血祭壇的石峰下,向菩薩的化身頂禮膜拜的藏人卻使大荒之野成為精神的盛典之地。藏人男女的衣飾上落滿風塵,男子的臉都雕刻著風裂的岩石般的堅硬感,女子的膚色則使她們像是鐵鑄的或者青銅雕成的美人。

華天琴早已因為對人性的絕望而心如死灰。幼年之時,在能夠留下記憶的最初歲月,二十世紀中葉那次播撒死亡氣息的大饑荒詛咒東亞大陸的過程中,殘酷的命運就讓華天琴目睹流民之間“人相食”的慘劇。被劣質煙草薰黃的殘破牙齒,從剛餓死的屍體上瘋狂撕咬下血肉——那個景象,如同黑色的火焰,瞬間就使華天琴的童心化為死灰;從此之後,他再也無法相信人性。此刻,華天琴的目光像疲倦的鷹翅,垂落在那些朝聖的藏人身上;他們將身體深深俯向大地,匍匐在神聖感之中,只因為菩薩的大悲憫之意感動了他們與荒原大野同在的心。

“藏人是佛的選民。不過,贏得這個族群虔誠心靈祭拜的,似乎不是否定生命意義的表述虛無意境的佛學哲理,而是誓願救贖塵世苦難的菩薩的悲憫。 噢,日雍思曼,這位體香能使鐵佛迷醉的女僧,她白蓮花般盛放的心又是獻給哪一片佛意的祭品?”華天琴思緒搖動之間,隨少女僧人走向“地獄之門”入口處微微隆起的山脊;同時,他絕望於人性的頑石之心,竟感到幾許來自燃燒的淚影的暖意。

站立在山脊之上,就像來到時間斷崖的邊緣;華天琴向死亡谷望去,首先闖入他視野的,是臝露在荒野間的無數形態嶙峋詭異的巨岩。

巨岩色調灰白如萬年枯骨,山體間曲折著雷電的詛咒般的裂痕。巨岩的形態,有的令人聯想到遠古怪獸的殘骸;有的神韻猙獰凶險,仿佛魔鬼的圖騰;有的以極端的線條扭曲宛轉,猶如凝結在烈焰焚身苦痛中的鬼魂之舞;有的則像是從大地深處崛起的斷劍殘矛,渴望用蒼天的血染紅自己的存在。巨岩之間,凝然不動地瀰漫著鉛灰色的雲霧,宛似陰鬱凶險的魔咒,橫亙在塵世與死亡之間。

荒涼的目光越過巨岩的迷宮之後,華天琴看到一座冰水湖靜臥在荒野的懷抱中;湖水好像被陽光點燃,閃爍明滅著藍火焰的神韻。據荒原牧人說,死亡谷的湖是美麗的死亡誘惑:湖水冰冷徹骨而又清瑩得像波動的光影,卻天然含有劇毒;無論人獸,飲後必肉身腐爛,化為一具焦黑的枯骨。

然而,華天琴在第一個凝注中便受到冰水湖魅惑;心中湧動起非理性的渴望——他渴望縱情痛飲那預言慘烈之死的湖水,只因為藍火焰般絢爛的湖水,酷似少女爲初戀之殤而湧流的淚;在華天琴的價值觀中,那如破碎的藍月迸濺在初戀情殤間的少女晶瑩的淚影,意味著人性至真至純的美,而華天琴願作美的殉道者。

越過湖面後的荒野,華天琴的目光隨一縷荒野之風,飄落在極遠處灰藍色雲層之上沙漠間。那就是華天琴追尋的荒涼之極。這片被崑崙山托起在雲天之上的沙漠,滲出高貴的金紅色。

“荒涼的極致,竟是聖殿般輝煌的色澤。 那似乎意味著對崇高死亡的召喚;在那裡,我心靈的冥想能找到唯美之靈祝福的生命意義嗎?”華天琴的思緒在峻峭的凝視間蒼茫蕭索。

比金紅色的沙漠更遙遠的地方,重重疊疊向上湧起的山嶺,宛似鐵鑄的峻峭浪濤,被雷電雕刻在死亡的背景間。黑色的波濤鐡雕之上,藍得令鐵石之心都會疼痛的天空中,華天琴的遙望能夠達到的極致之處,崑崙山脈如銀鱗巨龍般穿雲渡霧;無數座宏麗的冰峰雪山仿佛是屬於絕對真理的哲思,正從蒼穹之巔俯視塵世;華天琴敏感到,那蒼天的哲思俯視塵世眾生的神情中,有悲憫,更有冷漠的蔑視。

少女僧人向死亡之谷的遙望似乎意味著某種肅穆的訣別,不知是向生命訣別,还是訣別死亡。不過,華天琴相信,她眼睛中訣別的柔情能夠令鐵佛冰封在虛寂真理中的心,瞬間化為沐浴在滔滔海潮中的紅日。

訣別之情遺落在遼遠的天際,少女僧人終於收回遙望的目光——她沒有進入死亡谷,而是轉身走向那座被視為觀音菩薩化身的石峰,就像走向浴血的祭壇。

腳步移動之間,寬大的僧衣在風中飄搖,少女僧人那屬於康巴美人的長腿細腰修頸的身形,仿佛踏著荒野之風的韻律,爲心中的情人倉央嘉措佛起舞。望著正在離去的少女僧人,華天琴突然覺得,他的心被一隻無形的鐵手從胸膛間血淋淋地剜走。

在走向死亡谷的旅程中,每逢清晨或者日暮,他們在雪水河邊洗漱時,華天琴幾次無意間看到日雍思曼手臂上的刺青。這位康巴美人的面容由於高原陽光熾烈的親吻熔鑄成青銅色,然而,她手臂的膚色卻瑩澈潔白,溫潤如玉。少女僧人左臂上的刺青,是盤膝趺坐於蓮花中的佛;右臂上則刺出一行仿佛風中起舞的藏文——“自由西藏”。

幾天前看到日雍思曼刺青的最初瞬間,華天琴就意識到,那座佛像必是她苦戀的倉央嘉措,而“自由西藏”則是供奉在少女心之巔的祈願。此刻,望著少女僧人走向“地獄之門”旁那座色如浴血的石峰,華天琴眼睛裡峻峭的神情突然被飛矢般的預感擊中,迸濺起金焰焚心的痛楚。

(未完待續)

(《唯美之靈》袁紅冰著 / 二零二三年四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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