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s entry is part 3 of 6 in the series 唯美之靈

《唯美之靈》

袁紅冰 著

第一卷    骷髏眼眶中的星空 (第二部分)

“她或許要走上那座形如祭壇的石峰,以花季的生命作為祭品,獻給她對倉央嘉措佛的苦戀,還有對西藏自由的祈願——她苦戀的,是從佛的心靈間飄出的萬縷情思之美;她祈願的,是佛的故鄉成為自由的聖土… … 。”大野蒼茫風塵般的思緒漫捲在華天琴的意識間。

情難自持之際,華天琴突然發出呼喚:“日雍思曼… … 。”不過,高傲得近乎冷峻的個性,使華天琴只把這一聲呼喚刻在鐵鑄的沉默之上;只因為他怕一聲呼喚會在少女僧人聖潔的苦戀與祈願上投下燦然的陰影。

但是,華天琴那一聲只刻在沉默鐵柱上的呼喚,卻似乎牽住了日雍思曼搖曳的僧衣;她停下腳步,轉首回眸,向華天琴注視片刻;竟然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作出標誌心的姿態——那是二十一世紀流行網絡的時尚少年男女瀟灑示愛的“手印”。幾乎同時,一縷紫霞般妖嬈的微笑飄上她的唇角。

或許是怕自己難以抗拒少女僧人微笑的魅惑,華天琴迅速將面容轉向死亡谷。令他震驚的是,幾乎瞬息之間,死亡谷之上原來藍得令人心疼的天空仿佛受到死亡的詛咒,竟然已經呈現為灰暗的混沌;似乎從天空深處湧出的鐵黑色的雲團低垂在荒野之上,烏雲形態猙獰可怖,猶如末日洪水的狂濤怒浪。

風聲宛似凶神厲鬼悲聲長嗥,突然喧囂震盪在大野之間。無數雷電幾乎同時點燃鐵黑的雲團——雷電的色調,有的猩紅如燃燒的獸血;有的金色燦爛,像是刀劍在英雄的白骨上劈擊出的彩影;有的晶藍炫目,宛似因情殤而破碎的美人之心對人生的詛咒;有的綠色光影如魅如幻,仿佛對死亡的陰鬱渴望。

一隻被雷電殛中的巨鷹,像隕落的火流星,從燃燒的雲隙間撞向地面;那急速飛降的情態好像死亡意味著鷹的情人的懷抱。儘管雷聲震盪,狂風悲號,那悽厲的鷹嘯在華天琴的頑石之心間,依然流蕩起爲燃燒的死亡獻祭的激情。

緊接著,幾隻瘋狂奔騰的野氂牛闖入那片冰水湖邊的荒野。在雷電不停劈殛之間,野氂牛軀體上飛舞的長毛騰起金色的火焰,青銅色的彎角都被金焰焼成暗紫色。野氂牛的咆哮嘶吼躍上滾滾雷聲狂舞;巨大的牛頭向蒼穹仰起,血紅的眼睛絕望地瞪視低壓的黑雲——野氂牛就這樣踏著血紅的狂風和蒼天的淚影般閃耀的銀色驟雨,踏著烈焰焚身的痛苦,奔向燃燒的死亡。

鉛黑色的雲層沉重地壓向死亡谷的湖面,雷電閃爍明滅之際,湖水竟被燒成驚心動魄的血紅色;冰水湖旁的荒野間,隨著每一聲撼天裂地的雷鳴,都有無數野獸的殘骸從閃電的強光中驟然浮現出來,那一具具死於雷電劈擊的野獸枯骨,色澤慘白如燃燒的殘雪,能在鐡雕的眼睛上燒灼出恐懼的裂痕。然而,華天琴遙望死亡之谷的眼睛中卻有癡迷的深情狂歌醉舞;他爲死亡意境的流光溢彩而心醉情迷——他急切地想要走進那屬於驚雷疾電的死亡意境,然後再回眸,冷峻地凝注因背叛心靈而荒涼的塵世。

但是,華天琴的足步卻終於沒有進入死亡谷;是少女僧人剛才離去時隨風飄搖的僧衣,還有從她白骨間飄出的聖潔芳香,留住了華天琴;只不過不知留住的是華天琴的足步,還是他的頑石之心。

死亡谷內雷電暴雨震盪喧囂,狂風怒雲翻騰悲號。“地獄之門”前那道山脊之外,無邊的荒野間卻覆蓋在沉寂的暮色之下。一束斜射的陽光映照在那座象徵菩薩化身的石峰上,使血色的石峰璀璨起高貴的金色。

“那座石峰是生與死的界碑,是無極之處的永恆之柱,是供奉唯美的死亡意境的祭壇… … 。”鷹嘯般的荒野之風從華天琴身邊掠過,對他如是說;風的耳語剛剛飄散,仿佛來自天啓的預感立刻如同絞索勒住他的脖頸,使他陷於幾乎窒息的痛苦之中:

“定然是她——將在那神聖的祭壇之上,在永恆之柱的絕頂之上,用芳香可醉倒鐵佛的肉體作唯美死亡的獻祭;那唯美的死亡之祭,又定然是從紅焰焚身裂骨的慘烈中湧現的國色天香… … 。”

像狂風中的野草般在華天琴意識間紛亂起伏的思緒,最后化作一聲的長嘆,湮滅在死寂的深淵之中。華天琴早已理解了一個屬於二十一世紀塵世的黑暗的真理:在這個奉物性貪慾和本能享樂爲絕對價值的時代,在人類自己吹滅供奉在永恆之巔的心靈之燈的至暗時刻,追求唯美意境的生靈,只能面對猙獰的宿命——走上慘烈死亡的祭壇,證明對心靈的忠誠。

借諸端坐在蒼穹之巔的苦思冥想,華天琴得到一項天啓的祝福:只有唯美之靈的信仰的召喚,能使人類回歸心靈,重建高貴而具有生命神聖感的人格——正向物性化的永恆黑暗淪落人類,只有在唯美之靈的信仰中才能再次得到心靈的拯救。

然而,華天琴有詩句:“美是艱難的,艱難得猶如在鐵鑄的戈壁上,播種英雄的血滴”。唯美則意味著屬於美之意境的極致艱難。華天琴心中的激情曾經熾烈得如天雷之火,可以熔金爍石,但是,塵世間的經歷卻把一個殘酷的教訓刻在他的白骨上——即使他奉獻給唯美之靈的激情能夠點燃死灰,也難以點燃腐爛於物性貪慾和本能享樂的現代人的心靈。

對現代人性的絕望,使華天琴的人生之旅成為在荒涼的孤獨中迴響的足音,不過,那追尋唯美之靈的足音雖然表述現代的孤獨,卻在遠古的歷史間撞擊出回聲——他孤獨的足音似乎與屈原放逐於大野間的足音,在追尋唯美詩魂的節律中,超越萬古而唱和;時間虛幻,真實的唯有心靈在虛無之上留下的傷痕;屈原和華天琴詩魂的悲愴,就是虛無之上那一道萬古不滅的傷痕。

華天琴走向“地獄之門”旁邊一側鐵黑的峭崖,然後沿一道風蝕的裂隙攀到峭崖的中間;從這裡可以俯看不遠處那座被奉為觀音菩薩化身的形如祭壇的石峰。華天琴準備陪伴疲倦的荒野之風,依偎在峭崖的裂痕間,度過漫漫長夜。

這是一個沒有星月的暗夜;時間和空間都湮滅於堅硬如鐵鑄而又空洞似深淵的黑暗中。仰首狂飲隨身攜帶的鐵壺中的烈酒,華天琴瞬間就進入浩茫的醉意。他風蝕的岩石裂痕般的雙唇於忘情之間,輕吻湮滅萬物的黑暗,就像親吻永恆和無限、時間和空間都湮滅其中的混沌——那唯美之靈的纖纖玉手點燃心靈金燈之前的混沌,同時也是豐饒的虛無。醉意扭轉乾坤之際,華天琴突如其來發出血淚迸濺的長嗥,那仿佛厲鬼冤魂發出的呼嗥,是悲風萬古的詛咒——他詛咒心靈之燈被命運吹滅之後的永恆黑暗,那人類命運回歸物性地獄的黑暗。

屬於華天琴的那一縷生命的靈性,在心靈金燈點燃之前的混沌,與心靈之燈黯然熄滅之後的幻滅之間,作超越萬古、悲情激盪的長嘆——華天琴欲以比永恆更深長的哀嘆,爲時間湮滅於虛無的宿命而傷情。

對於人生,唯美的心靈是唯一由虛幻的時間托起的真實… … 。”——這晶瑩的思緒成為華天琴在暗夜中的星月。此前,正是時間虛幻的意識中,華天琴的心靈超越千古時間形而上的廢墟,與屈原的詩魂凝成同一個唯美的意境;凝視眼前似乎天雷之火也難以焚毀的黑暗,一個祈願卻如丰盈的滿月在華天琴峻峭的心之巔流光溢彩:“也許就在明天,一個現代人的心靈——屬於少女僧人的心靈,將無可置疑地證明她對於唯美之靈的忠誠… … 。”

青藏高原那無數形如皇冠或聖殿的冰峰雪嶺,可能在兩個時間節點上——清晨或者暮色中,被斜射的陽光映成金色。不同之處在於,清晨冰峰雪嶺的金輝流蕩著紅日對生命的祝福;黃昏時在金焰中燃燒的冰峰雪嶺,則呈現出肅穆而壯麗的悲情,仿佛是紫色落日爲唯美的死亡雕刻在蒼穹之巔的墓碑。

可是,不知為什麼,這天華天琴隨荒野的風一起醒來時,冰峰雪嶺雖然猶如天河的狂濤巨瀾奔騰起伏在金色的晨光中,卻沒有對生命祝福的情韻,反而使華天琴的心迷失在暗紫的暮色間——那是屬於唯美的凋殘和悲愴死亡的色調。

淡金的晨光從雪白炫目的雲海上湧向“地獄之門”。華天琴仍然斜倚在峭崖的裂隙間;俯視之中,那座觀音菩薩化身的石峰沐浴著淡金色的晨光;色澤如乾枯獸血的岩石在晨光輝映中,使石峰變成一座燒成深紅的鐵鑄的祭壇。石峰下,朝聖的藏人男女已低吟佛咒,圍繞石峰緩緩行進,開始追尋內心神聖寧靜的朝聖之旅。

石峰平坦的頂部,現出少女僧人日雍思曼的身影。她盤膝端坐在石峰最高的岩石之上;淡金的晨光將日雍思曼的僧衣輝映成金紅色,似乎是從蒼天之巔垂落的一滴血淚,又仿佛命運供奉在時間湮滅之處的一片唯美的悲情。

華天琴眼睛裡冷峻而荒涼的神情忽然輝映起雷電擊碎的落日的神韻;是少女僧人身體上騰起的火焰點燃了華天琴的目光。端坐在那團比金色陽光更絢爛的艶紫的火焰中,少女僧人的雙手竟然在胸前捧出心的情態;那是現代女孩表述愛戀或者純真之情的時尚,而不是佛的手印——佛否認心的真實存在。

“她是祈願自己如花的生命湮滅爲燃燒的虛無,還是想以艷紫的火焰作唯美的心靈埋骨之所?”——這是從華天琴破裂的頑石之心中陡然崛起的疑問。這一刻,少女僧人潔白如初雪的膚色照亮了華天琴的記憶;華天琴記起,幾天前清晨在雪水河邊洗漱時日雍思曼手臂上露出的刺青。

“她的左臂上是倉央嘉措佛的刺青,右臂間刻著‘自由西藏’的祈願——此刻,在骨血回歸虛無的時刻,她的雙手在胸前捧出的心形,那紫霞般的火焰縈繞的信仰,究竟是對倉央嘉措佛唯美詩情的超越生死之戀,還是對自由祈願的永恆守望… …。”華天琴的思想在疑問的刀鋒上震顫;突然間,他不是聽到,而是憑天啓的靈性意識到,少女僧人吟詠的梵唱:

“讓僧衣化為烈焰,不為輪回,只為在佛的詩魂中長眠不醒;承受焚心裂骨的苦痛,不為獻祭,只為傾訴對佛的苦戀… … 。”

在心靈的傾聽中,華天琴終於確信,對於少女僧人,自由只意味著命運的祈願,獻給倉央嘉措佛唯美詩意的戀情,才是她以雷電之名刻在自己額骨上的信仰,才是她心靈的歸宿。

猝不及防之間,仿佛從時間斷裂之處傳來的心的疼痛擊中了華天琴,疼得他鐵鑄的眼睛都滲出血淚——荒野之風不知什麼時候垂下青銅色的翅膀,形似浴血祭壇的石峰則把那團艷紫的火焰托向蒼天;在風聲都湮滅的寂靜中,火焰竟似乎隨搖曳的柔情而妖嬈起舞;火焰中,少女僧人盤膝端坐、雙手在胸前捧出心形的身姿,宛似石雕的美女菩薩,凝然不動,沉醉在、璀璨在焚心裂骨的苦痛之巔。

華天琴並不排斥把自己埋葬在烈焰之中;追尋壯麗、聖潔、高貴而唯美的走入死亡意境的方式,一直是他哲思的主題之一——唯美之死的方式,是英雄人格的哲思棲息的高崖,與庸人俗物無關。華天琴意識到,此刻如果是他,而不是少女僧人選擇擁抱烈焰,那麽,爲忍受焚身裂骨的疼痛,他定然如迴旋悲嘯的長風,在浴血的祭壇上騰躍狂舞,縱情展顯雄性壯麗之美的最後神韻。

然而,華天琴的頑石之心此刻卻在熔金爍石的疼痛中震顫,只因為少女僧人竟能端坐紫焰之中,凝然不動,仿佛癡迷地欣賞紅血和白骨化為灰燼的過程。

條條炫紫的火焰風情萬種,縈繞著少女僧人的身體;華天琴似乎聽到她的白骨被烈焰焼裂的聲響。“虛化萬事萬物的時間呵,你快些讓焚心裂骨的疼痛湮滅吧!”華天琴破裂的心發出情難自己的悲嗥,但是,他只允許那聲悲嗥迴蕩在鐵鑄的沉默中。

火焰緩緩搖曳,仿佛即使焚毀永恆也不會熄滅;少女僧人雙手將燃燒的心捧在胸前的身姿,就是那獻祭聖火的唯美的魂。華天琴忽然覺得,關於時間虛幻的認知意味著哲學的謬誤——時間比飲血的屠刀更真實;焚心裂骨的疼痛中的每個瞬間,都熔鑄出超越永恆的真實。

“噢,就算時間虛無,那也是豐饒的虛無——因心靈的苦痛所表述的唯美之靈而豐饒。只要少女僧人心靈的苦痛還在燃燒,那焚身裂骨的火焰就不會熄滅… … 。”思緒如同斷崖間墜落的雪水河,在華天琴堅硬的無奈感之上撞成淚影閃爍的水霧。華天琴明白他無法驅使時間迅速湮滅,因為,此刻的時間是由少女僧人花香醉人的身體間騰起的紫焰所點燃;他只能祈願少女僧人身上舞姿般搖曳的火焰,將他的眼睛燒成黑暗的灰燼——他不忍繼續注視那端坐在猩紅的沉默之巔承受焚身苦痛的少女僧人。

“快些吧,快些發出焚心裂骨之痛的呼喊;讓你的苦痛釋放成一聲劃傷蒼穹的悲嘯,讓血瀑如天河倒傾,漫過塵世——只爲我的頑石之心不在你沉默的燃燒中化為死灰… … 。”華天琴和蒼天大地一起祈願,能有一聲燦爛的悲嘯從少女僧人的沉默中迸發而出,人世或許會因此而變得不那麽冷酷。然而,艶紫的火焰依然緩緩地焼,仿佛一個絢麗的詛咒;少女僧人依然盤膝端坐在金色的沉默之上,猶如一個唯美的誘惑。不過,憑藉天啓的靈慧,華天琴還是聽到少女僧人向倉央嘉措佛傾訴思戀的低吟梵唱。

“… … 承受焚心裂骨的苦痛,不為獻祭,只為傾訴對佛的苦戀… … 。”——少女梵唱的低吟越來越遙遠,像一縷就要消失在無極之處的風。令人迷惘的時間虛無感重新漫過華天琴荒涼的心;他突然伸出手臂,似乎想要拉住少女僧人風一樣漸漸遠去梵唱,然而,即使華天琴能用鐵手扼住命運的咽喉,也無法抓住荒野之風——荒野之風,那是虛幻時間的詩意表述。

就在這一刻,形如浴血祭壇的石峰下,朝聖人群的頌經聲湧進華天琴荒涼的心。朝聖藏人的面容或者呈現出青銅色,或者黑如鐡鑄,或者色澤暗紅似風蝕的石雕;這些堅硬的生命中震撼而出的吟頌佛經的音韻,悲情浩蕩宛似天雷滾滾,迴旋在湮滅萬事萬物的時間之上。吟頌佛經的音韻本應當給人送去撫慰心靈的寧靜,此時卻起伏著漫天悲情;華天琴意識到,這是因為佛經的吟頌意味著安魂的祈禱,送給把生命埋葬在烈焰中的少女僧人——佛説四大皆空,人心寂滅,但是,就算鐡佛的心中也有不滅的悲情。

仿佛受到朝聖藏人吟頌佛經的音韻召喚,死亡谷內藍寶石色的天空中,迅速滲出鉛黑色的雲影;片刻之間,混混沌沌的雲影就凝成猙獰翻滾的雲團。驟起的狂風,喧囂起凶神厲鬼般的尖嘯,湧動黑雲漫過“地獄之門”入口處那道亂石嶙峋、野草伏地的山脊;烏雲如同死亡的陰影,迅速遮蔽蒼穹大野,那座浴血祭壇般的石峰,同峰頂少女僧人身體燃起的紫焰一起,也湮滅在黑雲深處。

“心靈的聖火熄滅,世界回歸混沌;曾經將心靈聖火托向蒼穹之巔的時間也湮滅爲虛無。噢,時間的本質原來是背叛心靈後的無盡黑暗… … 。”華天琴的思緒被鐵黑的雲霧吞噬,他倚在峭崖岩石裂痕間陷入無意識狀態,好像艱難注視少女僧人將自己埋葬在火焰中的葬禮,已經耗盡了華天琴的生命能量。

沒有祈願,沒有希望,甚至沒有絕望,沒有痛苦,屬於生命的時間就死去了。不知在時間的殘骸上昏睡了多久,神智終於重新回歸華天琴岩石般的軀體。

低垂在荒野間的雲層,頂部滲出悲愴的猩紅;底部則是陰鬱不祥的鉛灰色。那座曾托起少女僧人獻祭紫焰的石峰,則呈現出高貴而荒涼的金紅色,仿佛上蒼在生與死的分野之處用雷電之火鍛造成的永恆之柱。

華天琴走下“地獄之門”一側峭崖的風蝕裂痕,像一個從時間的殘骸中走出的青銅色的幽靈。長袍飄蕩如殘破的風,他走向那座形如祭壇的石峰,猶如迷失在茫茫塵世間的孤魂野鬼,渴望回歸心靈的埋骨之所。

華天琴沿石峰的裂痕向上攀去。冥冥之間,華天琴似乎受到高山大嶺之魂的祝福,只要攀援在峭壁間,或者疾行在陡峻的山脊之上,他的身姿總會奔放出荒野之風的神韻。可是,今日他向上攀登的動作卻緩慢而僵硬,只因為,他怕湮滅萬事萬物的時間會抹去峰頂上所有屬於少女僧人心靈的痕跡,而留下的,唯有比虛無更荒涼的死寂。

石峰頂部是一整塊較為平坦的岩石,岩石色澤枯紅,宛似遠古落日留下的血銹。華天琴投向峰頂的第一個注視,只看到暗藍色的風迴旋悲嘯。少女僧人日雍思曼身體上騰起的艶紫的火焰,曾在華天琴的頑石之心上灼出能燒紅刀鋒的悲情;她雙手捧在胸前的心的圖騰,曾以絢麗的燃燒使華天琴堅硬而峻峭的凝注化為灰燼,可是,所有這些與心靈的痛苦同在的真實存在,現在卻湮滅爲永不再現、絕不輪回的虛無——似乎虛無才是唯一真實的存在。

華天琴用浩蕩的哀愁遮蔽自己的視野,他不忍繼續注視石峰頂部那荒涼的虛無。就在華天琴準備轉身離去的瞬間,驚喜的神情卻驟然照亮他的眼睛——他目光捕捉到峰頂岩石裂隙間的一個骷髏頭。

猙獰的恐懼感在他堅硬的心上撞擊出陰鬱的閃光——他覺得哪怕延遲片刻,時間都會使那枯紅的岩石托起的骷髏湮滅於虛無。於是,長袍飛揚之際,華天琴猶如進擊的鷹向前撲去,迅速攫住骷髏頭,緊摟在峻峭的胸前,那心跳盪如奔馬的地方。

萬籟俱寂之間,似乎只有華天琴的心在虛無上敲擊出的節奏,才是生命意義起舞的韻律。許久,華天琴才從傾聽自己心的跳盪與虛無相撞的癡迷中回到現實;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把骷髏頭捧在眼前,神情肅穆,就像捧著天賜的聖物。

心的疼痛如金色的雷電殛中華天琴眼睛裡峻峭的神情,只因為少女僧人遺世的骷髏頭雖然曲線秀麗而妖嬈,火焚後留下的灰黑色印跡卻傷害了她的優美。於是,華天琴從隨身攜帶的鐵壺中傾倒出烈性白酒,塗在骷髏頭上,動作輕柔得像從野花上漫過的風。他劃著一根平常用來點篝火過夜的火柴,點燃烈酒,少女僧人的骷髏頭上騰起晶藍的火焰,像是英雄搖曳的淚影。

借烈酒之魂,那英雄淚影般的藍火焰爲骷髏沐浴之後,華天琴又俯下身體,用他青銅色嘴唇的無數次輕吻,拭淨骷髏頭上的灰跡。

又一次,落日將崑崙冰峰雪嶺輝映成在蒼穹之巔奔騰激蕩的金色怒濤狂潮;雪山峭壁陡峰間湧動的雲層呈現出暗紫的血色,荒原大野則隱入崑崙山脈鐵黑色的堅硬陰影;那座形如祭壇的石峰的山體,已經被黑暗如磐的陰影吞噬,唯有峰頂依然燃燒在金色的夕照間,仿佛是黑暗的虛無托起在絕對形而上意境中的一個唯美的聖跡。

華天琴盤膝端坐在峰頂金色燦然的落日餘暉間。少女僧人骷髏頭的灰跡已經拭去,呈現出荒涼的蒼白,令人想起暗夜下的無邊雪原。華天琴從懷中抽出一柄短劍,讓銀火焰般的劍鋒陷入自己左臂的皮膚。殷紅的血湧出,迸濺在少女僧人的骷髏頭間;仿佛被雄性的血色魅惑,少女僧人的骷髏竟忽然流溢起屬於藍天雪峰的聖潔而瑩澈的光澤。華天琴將一個無聲的思緒,刻在心中峭立的沉默之上:“這樣,就不會過分荒涼… … 。”

華天琴捧起受到雄性殷紅血跡祝福的骷髏。不過,潛意識中他已經把少女僧人的骷髏安放在金日之巔,或者自己心靈的祭壇之上。他,一個塵世中的孤獨者——孤獨得常會突如其來緊摟住荒野間的頑石,讓頑石銳利的棱角割裂胸膛,並以那猩紅的疼痛爲知音,此刻,渴望借諸與少女僧人骷髏眼眶黑洞的凝注,理解另一個棄絕塵世的心靈。

(未完待續)

(《唯美之靈》袁紅冰著 / 二零二三年四月出版)

(《自由圣火》首发  袁紅冰版權所有   转载请注明出处并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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