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s entry is part 11 of 13 in the series 她那年十九岁

10 滴血的“洞房”

在连队食堂工作的人们,总称为炊事班。炊事班里的人,按说都是炊事员,有

做馍、炒菜的一般技术,所以,烧火的差使是兼着干的,没有专门的“司炉人员

”。可是钱正宽的弟弟钱少宽没有炊事技术,就只好专门烧火了。连队炊事班专门

配备烧火的也有,那是因为就餐人员多,食堂大。但不管这类人员是怎样配备上的

,食堂人手短缺时,比如轮休或是人员被抽去参加劳动大突击时,就往往把烧火的

拉上来干炊事员的活了,而顾不上他的技术如何。这被凑合着用上来的人,有时也

要参与卖饭。钱少宽就经常被凑合着用上来,除切菜之外,别人想轻松一下时,就

让他站在卖饭的小窗口内,收饭票卖饭。只要不是改善生活,不卖价格提高了的好

饭菜,这工作一般好干。因为连队食堂的饭菜极为简单:白面馍、包谷馍、包谷糊

糊和咸菜。白面馍一个收五分钱细粮票,包谷馍一个收三分钱(有的也有五分)粗

粮票,包谷糊糊和包谷馍一样。素菜一般都是五分钱菜票一份,收一角的都很少。

按说干这简单的事,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可是钱少宽竟闹出了些麻烦来——他借

收饭票的机会,碰、摸、甚至捏女工的手!无可否认,连队食堂的个别炊事员,尤

其是那些老光棍,一生都没接触过女性,难以自我控制时,就容易孳生这种毛病,

以求在同女性体肤的接触中享受一点快感。但是,他们一般都会把握个度,不会做

得太过头,况且也看对象,轻易不敢动手。而钱少宽就不同了,有点肆无忌惮。他

有意用接饭票的机会碰年龄大的妇女时,人家知道他是“那种货色”,骂几句而去

,不同他较真,而遇到姑娘和年轻媳妇时,人家常常是要和他红脸的。

对于这一切,别人虽然都很反感,也都好对付,但对于吴梦香来说,可就难了

。有几次,吴梦香走向窗口买饭,“清队班”的几个流流子看到了,流声流气地喊

起来——

“少宽,少宽,你媳妇买饭来了,还不照顾照顾,多给点!”

“喂,少宽,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其实,这些流流子是因为太无聊,这样叫叫,是拿钱少宽开心,逗着他玩,欣

赏他见到女人时的那种丑相,也未必是冲着吴梦香来的;他们也知道钱少宽配不上

吴梦香,吴梦香不同意那亲事,也不知道有人在暗中搞了一张婚姻“契约”——结

婚证,把他两人联系在一起了。他们口口声声称他媳妇,也不无讥讽之意。但是,

这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于十分秀美而又未婚的黄花闺女吴梦香来说,无疑是难忍的

污蔑和粗暴的亵渎,对全连群众来说,无疑是深化钱少宽与吴梦香之间的联系意识

,即使是这种联系没有成功的可能性,而多次的重复无疑是在巩固和加强这种联系

。吴梦香不敢去食堂买饭了,每次买饭只好让常爱红她们去捎带。

多买一人或两人的饭,账虽然较简单,但又是付粗粮票,又是付细粮票,又是

付菜票,就不得不多逗留片刻 ,以便付清。这一下,钱少宽有了碰和摸常爱红几

个女青年的机会。

第一次碰常爱红时,常爱红进行警告:“钱少宽,你少来这一套!”

别的姑娘也在一旁骂:“流氓!”

有一次,常爱红买了油饼、包子,又打了一盆包谷糊糊,放了一把饭票在窗口

上,伸开姑娘那特有的美丽的小手翻弄着数。钱少宽呆呆地看着那手指,看着看着

,竟不由自主地去捏住人家的手指头不放,还捻着,眼里还射出令处女们十分反感

的光。姑娘像触到带毒的蝎子似的,猛地抽回手,气得说不出话,脸色绯红,喘气

加快,胸脯一起一伏。她狠狠地咬住嘴唇,端起那一小盆烫人的包谷糊糊,向站在

窗口的钱少宽脸上泼去,噙着泪花回宿舍去了,一天没吃饭。她还对吴梦香说,对

欺负女孩子的流流子,不能手软。吴梦香想到自己的处境,说:“对!”

当时,钱少宽被烫得嗷嗷叫,买饭的其他人,还有几个流流子,看着钱少宽的

狼狈样,笑着,叫着,乱哄哄地戏闹着。

钱正宽为他这个弟弟伤透了脑筋。那次偷看常爱红洗澡,要是对别人,非开他

批斗会不可,但为了淡化自家人的事,他用遮人耳目的手段,当众打他耳光,以躲

避众人的责难。这次,钱少宽又出丑丢人,让众人嘲笑,大家必然盯着他这个当哥

哥的如何处置,他感到无计可施。这一次,他不打给别人看了,而是动了真格的。

把钱少宽叫到家里,趁没人的时候,狠揍,直揍得钱少宽在地上打着滚求饶才住手

。然而,打归打,毕竟还是亲哥哥,又有自身的经验和体会,便从男人的必然需要

出发,为弟弟着想。他认为,男人家,越是见不着女人,越是闻不着女人的味儿,

就越是想女人,甚至满脑子里都是女人。特别是三十岁的男人,要是一点儿女人味

儿都没经过鼻子尖儿,那就必然引起性饥饿和性疯狂,见到女人无法控制,管不住

自己,象夏天一个在酷热的大沙漠里长途跋涉的人渴得半死的时候,遇到几牙切好

的红沙瓤西瓜那样,要像饿狼饿虎般吞着吃的。钱少宽就是这样的男人,他那种非

礼之为就是必然的了。想到这里,狠打弟弟之后,他又同情起弟弟来了。他觉得唯

一的办法是给他找个媳妇。现在,媳妇已找回一半了,——结婚证给弄回来了,可

是,还要认真细致地做好另一种工作才能成功,这就是让他两个在一个屋子里,给

他一个占有吴梦香的机会。因为钱正宽明白,吴梦香是不会签字领结婚证的,不知

是胡翠仙用什么方法骗了她,可能是利用吴梦香出身不好的某些心理,做出吴梦香

不愿意做或根本不知道的事。——大概不用问也是这样。胡翠仙办了手续离开八连

时,提起这事时也说,结婚证的问题能解决了,下一步就看你的了,不能怪我胡翠

仙没把事为成。显然,有了结婚证,还得使手腕。在特定的情况下,让吴梦香不得

不就范。这起码得有个条件:吴梦香虽然很不喜欢钱少宽,但两人在一起时,起码

能说上话,说话时不对钱少宽产生反感或讨厌情绪。这样,就有接近的机会了。这

个机会要创造,但没想到又在连里出了丢丑挨骂的事。咋办呢?为了创造那种机会

,又为了表示对弟弟非礼之为的处理,他决定把弟弟调到马号去。按说,马号的工

作,主要是喂马,也是农工干的,但在清队时,政治气候给了人们一种偏见:调到

马号是对“有问题的人”进行下放,含有贬调之意。如今钱正宽这样做,是明贬调

,暗保护。他把钱少宽调入马号,住在马号,但并不亲自喂马,而是让他给浇水排

送饭。白天送三次,夜晚送一次,虽然占用较多的时间,但不累,也用不着在泥里

水里折腾,也不像在大田那样汗流浃背。所以,平时可以穿得干净些,和其他农工

相比,多少还有那么一点洒脱感。

这是他打过钱少宽以后做出的决定。当时,他把钱少宽叫到家里说:“媳妇我

准备给你找,现在就看你这个臭东西有没有条件娶媳妇了。”

钱少宽一听,说:“是谁?是谁?是不是那吴梦香?是不是?是不是?”

“先别说是谁,你先得创造个人条件!”

“要啥条件?我存的有五百块钱,谁给我当媳妇,我都给她。”

“光有钱还不行,你那臭德行得改!”

“你说,咋改?”

“第一,穿得干净一些,收拾得利落一些。像你这狗熊样儿,哪个姑娘见了你

都得躲着走,咋行啊?”

“行,行,我一天换一套新衣服。”

“第二,对女人不得动手动脚,人家又不是你媳妇,动手动脚不犯法吗?”

“自己的媳妇还犯法吗?”

“坏熊,人家分明不是你的媳妇,你不是胡来吗?你再胡来,我就打你,叫上

头来人抓你。第三,从明天开始,你到马号去工作,和马号班长——马条子住到一

起。”

钱少宽一听被分到马号,立即表示反对:“我不去,我不去。”

“为啥?”

“这年头被弄到马号的,都是反革命,都是有问题的。”

“你听我的话没错,去了有好处。”

“不能去,不能去。去了更找不到媳妇了。”

钱少宽说的也是大实话,住在连队的马号,一天很难见到女人。

“还是去吧,媳妇我一定给你找。”

“你骗我,骗我去马号。”

“不骗你,真的不骗你。”

“那你给我的媳妇是谁?是不是吴梦香?要是找了吴梦香,我就去。”

“我说叫你去,你就去,罗嗦啥?”

“如果真找好了,为啥不让我娶?”

“哪能说娶就娶,得办好结婚证才行啊,不办结婚证不合法,能娶吗?”

“那你啥时给我办结婚证?”

“……一个星期以后办,可是你一定住到马号去,一定不能胡来。”

钱少宽高兴了:“对,对。一星期以后能办好?”

钱正宽不耐烦了:“能,能,你明天快到马号去!”

就这样,钱少宽被调到了马号,搬到马号住,名分上是马号的人,实际上是给

浇水排送饭。

马号和机务排,都在远离连队三百米的正南方,离最近的家属住房,还有一百

五十米。机务排房舍在东,马号在西,相隔二百五十米。机务排和马号正中间,是

连队的自流井,地下冒出的那股只有坎土曼把子粗的水流,清冽甘美,常年不断,

供应全连人畜之用。职工的食用水,是用一根小扁担挂两只铁桶,挑到家里用的;

而洗衣服用水量大,便把衣服带到井台边来洗。所以,这里是全连职工常碰面的地

方。

马条子和钱少宽的工作,虽然都不和女职工往来,住处又离职工住房较远,但

女性身影常落入他们的视野。虽然从马号的窗口或门口朝自流井台边望,有一百二

十五米,但也是一种眼福。马条子在宿舍没事时,一旦看见井台边出现洗衣的妇女

,除了进行远距离欣赏而外,有时干脆转到井台周围,没话找话,搭讪几句,或是

献点小殷勤。有些女工,在高度保持原则——不让他占任何便宜的情况下,也利用

他的小殷勤。比如,深秋水太凉时,就让他把打好肥皂、搓揉好的衣服丢到水里,

亲手冲干净上面的肥皂沫;或是洗被单时,因为又大又沉,女人家要拧干上头的水

,是很费力的,就喊一声:“马条子,来。”于是,两人一人一头,反方向拧着。

每当马条子和女工对面干这活儿,总是心花怒放的。有一次,一个少妇洗好了一床

双人线毯子,挤水时转成麻花状,可是太沉,实在拧不动,正想找人帮忙——一人

抓一头,反方向拧。此时,马条子和钱少宽正从井台边经过。钱少宽放下送饭的扁

担,跑过去说:“来,我帮你!”那少妇嘴一噘,毫不给他面子:“滚,谁要你帮

!”而马条子走过去,抓住那一头拧,少妇则接受了。其实,那少妇并不以为马条

子可交,只是在不失原则的条件下利用一下而已,而钱少宽则令她反感到连利用都

没份的程度。

回到宿舍,马条子为自己的胜利而得意,讽刺挖苦钱少宽:“就你那个样儿,

还想和人家脸儿对脸儿?”

钱少宽傻是傻,可是在女性面前,也有与同性竞争的意识,也有竞争失败后的

某些受辱之感,也会讽刺他人:“你那个样漂亮,可是还不是没媳妇!”

“我今后要是真的没媳妇,你钱少宽再活十辈子,也别想有媳妇。咋?胡翠仙

为你使那么大的劲,啥用?”

“你知道个鸟,要是没媳妇,我肯到马号来?”

马条子对钱正宽把他弟弟调到马号,本来就不理解,听他这么一说,想到钱正

宽点子不少,中间一定有文章,就套钱少宽的话,问道:

“到马号来就能找到媳妇?”

“是我哥说的,我不到马号来,不收拾得干净些,找到媳妇也不能娶。他答应

我,我到马号,他才给我办结婚证。

“办结婚证?”马条子惊讶不已,“办了?和谁结婚?”

钱少宽算着时间说:“……半个月了,我到马号半个月了,——办了,早办了

!”

“和谁?”

“和吴梦香,还是胡翠仙找的那个。”

“胡毬吹!”马条子根本不信,“我马条子是赖哈蟆,你钱少宽更是个赖哈蟆

,还想吃天鹅肉?”

“我不是胡毬吹,我不是胡毬吹!”

“你再那么想吴梦香,越想越傻,越傻越找不到媳妇。”

“早办过结婚证了,吴梦香就是我媳妇。”

“那咋不结婚?”

“我哥还没答应呢。”

“那你咋不叫吴梦香来马号坐一坐?”马条子眼珠一转,想了个让钱少宽再出

丑的点子,“办了结婚证,就是你自己的媳妇,就成了自己的人。你能把她叫到这

里来,就说明结婚证是真的;否则,就是假的,是你哥哥骗你。”

“没有我哥哥帮忙,可能我叫不来。”

“你他妈的,你的媳妇要你哥哥帮什么忙?她不来,拉她来上床也不犯法,有

结婚证,怕啥?”

“我有结婚证,我不怕,我要把她搞来!”

“对嘛,是你的媳妇,怕啥 ?”

马条子的话激起了钱少宽的欲火,钱少宽想起吴梦香常在井边出现的身影。

吴梦香在井台边出现的机会最多,一因为她要给托儿所的孩子们担水,二因为

她经常洗衣服。同室常爱红她们是她的好朋友,而她的工作相对轻松,就常为朋友

们洗衣服,难免牺牲一些午休时间。在大西北的十月一日之前的夏季,下午二时之

后,四时之前,正是午休时间。这一天下午三时,每天靠大量消耗体能为生的农工

们早已沉沉入睡,整个八连静悄悄的,而远离住区的自流井周围,更是静,只有那

股清水咚咚咚的流淌声和炎日之下榆树上的蝉鸣声。井台上只有一人——为朋友们

洗衣服的吴梦香。

钱少宽送饭回来,进了宿舍,放下桶担。马条子说:“看到了没有?”

“看到了啥 ?”

“你媳妇在井台上洗衣服,咋不叫她过来?”

钱少宽隔窗望去,见井台上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吴梦香。说了声“叫她就叫

她”。转身出门,真的向井台走去。

马条子诡诈地一笑,怀着导演恶剧的快感跟在钱少宽身后。

钱少宽来到吴梦香跟前,说:

“我要叫你。”

吴梦香闻声抬头,看见钱少宽,惊恐地问:“你要干啥?”

“你是我媳妇,我不叫你叫谁?”

吴梦香连忙站起身警惕地说:“你走开!”

“你是我媳妇,你跟我走!”

吴梦香明白了,是钱少宽肆意纠缠,决定不洗衣服了,弯下腰拾起所有的衣服

,放在盆里,转身就走。

“不要走,不要走。”钱少宽追上来,拉住吴梦香的胳膊。

吴梦香使劲想挣脱,挣脱不得,盆子和衣服都掉在地上。

钱少宽拉住吴梦香,吴梦香使劲挣扎,撕扭来,撕扭去,终被拖倒在地。

吴梦香大声连喊:“救命,救命……”

钱少宽不管她如何喊叫,只顾往屋里拖。

马条子在欣赏着这一幕。

被疲劳折磨得沉入梦境的人们,一时听不到吴梦香那惨苦的叫声。

吴梦香被拖了几十米,腿被拖出血,疼痛难忍,挣扎起身,在钱少宽的手上咬

了一口。钱少宽松开手,但是,还没等吴梦香跑开,钱少宽拦腰一夹,夹住吴梦香

往宿舍里去,进了屋,随手关上了门。

马条子从窗口往里看,发出极为下流的怪叫声。

屋里吴梦香那尖厉凄惨的叫声,一会儿强,一会作弱,向自流井方向传去,向

机务排传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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