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人之戀》

袁紅冰

第二卷    縱情

“是青銅色的狂風摟抱我,是鋼藍色的劍鋒親吻我… … 他身體氣息如此高貴,那是屬於高山絕壁的岩石的芳香… … 。”楊玉焰破裂的紅唇間飄出心醉神迷的自語,而她的身體像一縷被灼傷的雪霧,在金聖悲懷抱中搖曳扭動,情態痛苦而又妖冶。

對於人類歷史,喪失精神信念的時代最絕望;對於女人,厭惡男人——不是某一個個體,而是男人的概念本身——則意味著生命已經使她徹底絕望。在與金聖悲相遇之前,楊玉焰就處於這種絕望之中。

楊玉焰曾同許多男人發生過肉體關係,但那不是由於淫慾,而是因為她不能不追尋雄性的高貴之美。她就像一縷灰藍的霧,懷著在晨光中變為朝霞的渴望,飄過一個又一個暗夜,然而,晨光卻永遠在渴望中凋殘。她發現,穿在中國男人身上的服飾不過是一件件華麗或者瀟灑的謊言;當謊言像枯葉飄落之後,在性慾勃發的生命亢奮的極致中,裸露出的只有粗俗的本能,粗俗得像在惡臭的爛泥間歡快打滾的驢。

從清純如泉的少女時起,金霧縈繞的艷夢就給了楊玉焰一個理想:在同英俊男子的性愛中,讓自己的生命與深紅的日球一起沉落。可是,她遇到的一個個男人甚至連獸性都沒有——荒野之獸都會有屬於自由生命的詩意,而這些被稱為男人的動物不過是一塊塊隨粗俗的本能顫動的物質,他們的本質就是一塊塊會發出淫蕩笑聲的松馳肥厚的肉。

作英雄男兒的女奴,用美麗的柔情安慰高貴雄性的艱難——這是楊玉焰色情之美的最深沉的願望。然而,男人的粗俗、污穢卻使她的神情變得越來越驕傲,那冰冷的驕傲之下,正隱藏著刻骨銘心的痛苦。她為不得不蔑視男人的概念而痛苦。

每次同男人性交后,楊玉焰都讓身體久久地浸在浴池中。不過,飄拂著紫色薰衣草的清水雖然能洗去她身體上的污穢感,卻無法洗去她靈魂中的厭惡。那是從她的白骨裏面滲出的厭惡。只有狂飲烈酒,當烈酒中升騰而起的火焰將她的白骨都燒成暗紅之後,烈焰焚骨的痛苦才會拭去她靈魂深處污跡般的厭惡,才會重新給她以心靈的純凈感。純凈,是她重新開始追尋生命理想的前提。

現在,楊玉焰意識到,她終於接近了自己少女艷夢中的理想;這位能夠在烈酒和情慾的誘惑下依然迷戀於思想的哲人,正是一首燦爛的雄性之詩。此刻,金聖悲彷佛走上蒼穹之巔,高舉黑玉的酒杯,向漫天雲霞求愛。從金聖悲的眼睛里,楊玉焰看到了真理的壯麗。

“這壯麗的雄性,這思想的詩,這酷愛烈酒的哲人,這熾烈的岩石——他就是我英俊的真理,我愿化為一縷雪白的奴性,纏繞在高貴雄性的心靈之巔… … 噢,让他繼續思想吧——在他情慾的火像點燃野草一樣把我點燃之前,我還要走過他靈魂的所有意境… … 。”

楊玉焰情難自禁,她伸出花蕾般嫣紅的舌尖,柔情如霧地,輕輕舔去金聖悲乾裂的雙唇間的血跡,而她顫抖的通靈的目光則飄落在金聖悲的靈魂中,就像金翅的蝶群飛入無邊的花海。在那裡,她能呼吸到金聖悲的思想花香,能聽到金聖悲靈魂的表述。

“從小白樺樹一樣青翠的少年時起,我就喜歡追尋風的足跡,走進寂靜的原野。或許,我的生命本是風之子。

“對於塵世,我總懷著一種厭倦,那種厭倦好像落在心靈間的千年風塵。可是,我卻迷戀於荒野。那藍得像夢幻般的天空中靜靜舒卷的銀色雲縷,那穗紅如火的草叢中飄起的紫苜蓿花色的暮霧,那宛似彩色的淚一樣在瑩白的花蕊中閃耀的露珠,那撕裂大地裸露出的紅褐色的岩石,那猶如漫長的金色波浪起伏在灰色天際的沙漠輪廓,那從鐵黑色斷崖的裂痕間湧出的晶瑩的泉水——荒野間的每一個景物,都會在我心中激起浩蕩的喜悅。噢,我愛戀那屬於荒野的豐饒的孤獨,孤獨得如此寧靜,如此生機盎然,像一株繁花勝雪的杏樹。

“荒野的孤獨是我心靈的情人。可是,漫長的荒野之夜一度經常使我陷入同一個恐怖的夢境:宇宙湮滅為一片冰冷的黑暗,那黑暗空洞而又堅硬——空洞中凍結著永恒的死寂,我只能聽到自己墨汁般的血在乾枯的心中流淌的聲音;堅硬得如同生鐵,我就是被鑄在那黑鐵深處的一片污血,一個永恒的窒息的痛苦。

“這個經常重複的夢境折磨著我敏感如花的少年之心。每次猝然驚醒,我都不過是由黑暗的夢境走入更加黑暗的寂寞感。痛苦地親吻黑暗的寂寞,我的心乾枯得像一塊朽木,我的情人,荒野的多姿多彩的孤獨,竟變成慘白的骷髏。

“寂寞到極致之時,從我生命的深處會驟然湧起黑風暴般的狂烈的獸性——我想要對荒野間風裂的岩石實施性虐待,我要讓岩石在我瘋狂獸性的蹂躪之下,像被活剝皮的狼一樣慘厲地長嗥,而那血腥的慘嗥會給我寂寞的心以甜蜜的安慰。當我的生命力在獸性的黑風暴中耗盡之後,我的心變得比灰燼更蒼白之時,我會意識到,只有兩條路可以走出彌漫在人類命運之上的寂寞:一條路通向本能慾望的放縱,用物性貪慾之火焚毀生命的寂寞,而同時被焚毀的,還有生命的意義;另一條則是信仰引導下的心靈回歸精神故鄉之路,心靈的故鄉就在蒼穹之巔,那虛無的意境棲息的地方。

“憑藉天啟的靈性,我走上信仰之路。我走過人類信仰的萬年殘跡,走到無極之處,我發現了在時間湮滅的地方燃燒的信仰的太陽——那萬有從中湧現的虛無意境的魂魄,即審美激情。

“迷失在理性和物慾深處的人類呵,我將向你們講述美。唯美的信仰,那不僅是引導人類回歸精神價值的星辰,而且是人類升華為自由人的唯一希望。”

金聖悲的思想突然被血的氣息染紅了。那血的氣息比牡丹的芬芳更濃艷,比白樺林中飄出的淺綠的風更清新,比蒼穹之巔起舞的流霞更妖嬈。透過思想的縫隙,金聖悲看到,像野櫻桃汁液般誘人的血,是從楊玉焰曲綫如艷歌的雙乳間流出。

金聖悲總是隨身攜帶韓紅袖贈送的短劍。剛才,短劍從他懷中滑落下去。楊玉焰則拾起短劍,抽出劍體,然後,毫不遲疑地將藍火焰般的劍鋒,輕輕刺入自己瑩白如初雪的胸膛。她盈盈波動的目光急切地注視著劍鋒刺入的地方,等到晶紅的血流猝然湧出的那一刻,她急切期待的神情立刻變成璀璨的喜悅,並沉迷地低語道:“我胸前盛開的血跡呵,你竟會如此艷色動人… … 。”

楊玉焰之所以用劍鋒親吻自己的胸膛,是因為通靈的直覺使她感觸到金聖悲靈魂中呈現出的神聖情調,那是屬於思想獻祭者的神聖。楊玉焰相信,獻祭需要血來證明真誠,而她愿用自己的血,染紅哲人的思想;她祈盼,那浴血的思想會成為詩化的真理,而她的血則是獻給英俊的真理的無盡柔情。

美女之血的氣息令猛獸沉醉,金聖悲的思想就在那燃燒的狂風般深紅的沉醉中,再次開始對美的朝聖之旅。

“在時間凋殘的無極之處,有一片猩紅的血跡;在空間湮滅的荒涼之處,有一片金色的疼痛。那時間枯葉上的血跡,那空間墓石上的疼痛,那永恒和無限之上的猩紅與燦爛,便是審美激情,那自在自為的本體,那意義的源頭與歸宿,那絕對精神的王冠,那虛無意境的魂,那自由的根據。

“心靈是審美激情在現象世界中的命運,現象世界至上的意義只在於實現審美激情人類命運化的意志——那是不受追問的至上的意志,因為,審美激情是唯一的自在自為者。

“情的意境與智慧構成心靈。智慧是理性之鏡,它映照客體的邏輯;情的意境是供奉審美激情的聖殿,她實現主體的意義。美,意味著心靈的本質化和情的意境的純凈化;美就是心靈沉醉於純凈情感的狀態,而情感越純凈,離本能的陰影越遠,美便越豐饒富麗,不可窮盡。

“對於人類,美往往只是一滴純粹的情感之淚,而不是清澈的笑;至美的意境必定表現為悲愴的詩意。美的命運的悲劇性來自終極的宿命。

“虛無不相信永恒,並拒絕無限;她終將把永恒與無限湮滅於超現象的混沌狀態,那無極的‘—’。生命只意味著瞬間的過程:從虛無中湧現,又湮滅於虛無;繁富如百花的情感只能在瞬間之後的凋殘中實現終極之美:美麗的凋殘,這心靈狀態的審美激情詩意的極致,這自由人的宿命,恰是美的悲劇性命運的根。

“美與高貴的心靈一致;美所表述的,只有主體的命運史詩。客體沒有理解美的能力,缺乏創造美的天啟的靈性;自然美是源自心靈的附麗,心靈只不過把自然當作美的天啟之靈自我欣賞的銅鏡,美的天啟之靈的自我欣賞,與心靈自我理解是同一回事。

“一個自由的心靈回歸虛無,自然之鏡的實體性雖然仍舊存在,但那鏡中的美的意境卻隨心靈一起湮滅。自然之美本身沒有統一的規定性,客體的美是心靈主體所賜予,並隨著每一個具體心靈的獨特性,而千姿百態,風情無限。所以,美不僅是主體的,而且是個性的——有多少自由的心靈,就有多少獨特的美的意境。

“命運的本源,即虛無的本體,是意境性存在與實體存在融成一體的混沌狀態。虛無的本體一旦由於偶然性的奇跡而分化為現象世界,就存在形態而言,便分化為兩極:一極表現為意境性存在,一極表現為實體性存在。意境性存在屬於意志的範疇,美是意志至上的王者,因為,美之上不再有意義,而只彌漫著虛無;實體性存在屬於物性邏輯的範疇,理性不過是為客體的實在性邏輯提供主觀的認知形式。

“美以意境性存在之王的權威,超越實體的邏輯,達到自由。物性的實體存在被囚禁在邏輯的鐵牢之中,理性則充當邏輯鐵牢的獄卒。因此,美是非理性的;邏輯之中美早就凋謝了。理性憑藉邏輯的證明來說服,美則用血淚丰盈的激情詩意來感動;理性強化人的物性生存能力,美確定命運的精神價值;理性只接受邏輯的獻媚,聽不懂自由的召喚,美卻只有掙脫邏輯的束縛,成為自由的鷹,才能實現天啟的魅力。

“邏輯是有限者的命運,是實體存在的基石,是理性的表述方式。美以意境性存在的名義,踏過邏輯的重重尸骸,走過有限的極致——到永恒和無限之外去採摘生命意義的繁花,正是美的天職;美是有限之上的存在,她超越永恒與無限,象徵著時間與空間的合一。

“心靈與自由屬於同一個範疇,然而,她卻又被囚禁在有限生命形式的鐵牢之內,終身都在等待死亡的拯救。心靈就是一縷鐵窗後面的自由的風——風成為死囚,自由表述悲愴的追求,而美則意味著對心靈的終極安慰;唯有美,才會為自由設定通往高貴命運的目標。

“美由於其主體性而與自由一致,因為,客體無自由,自由是主體的特權。美由於意境性而象徵自由。一切實體性存在必然為有限者,有限者無自由,而意境性存在則以其意境性,超越實體存在的有限性,實現自由的內涵。美由於非理性而肯定自由,因為,理性與邏輯的奴隸屬於同一個概念,自由則通過超越邏輯編織的宿命來展現美。

“自由本質上與生命本能無關。但是,當時代精神用人權的名義,要求本能放縱的自由時,自由就異化為生命墮落的辯護士。只有獲得信仰的加冕,美才有資格表述自由的內涵;美成為自由的最高價值,自由才會引導人類走上重建心靈家園的高貴的命運之路。

“美是自由的魂;唯美的信仰是自由的神——在自由腐爛於本能物性貪慾的悲慘時刻,美是拯救自由的唯一可能。但是,首先要拯救的,卻正是美的意境本身。理性主宰的時代精神已經謀殺了美。

“影是鏡的魂;鏡的價值不在於它本身的形式,而在於它所映出的美人的姿容。理性是人的智慧之鏡;它為映照出客體邏輯而設,客體邏輯是理性之鏡的魂,理性則由此成為審美激情的天敵。

“理性用先在的物性邏輯鍛造的宿命,絞殺心靈自由;審美激情不會垂愛戴著鐵鏈的心靈。理性用形而下的物質實體性窒息心靈的意境,背叛意境性存在的心靈,也同時背叛了美。不過,理性對美的最具毀滅性的傷害則在於,它血淋淋地剜出美的自由心靈,給美換上一顆粗俗猥瑣的本能之心。

“理性成為美的立法者,意味著客體對主體的統治。生命本能則是主體中的客體,是精神中的物性邏輯,是人性中的獸性。客體邏輯以理性的名義獲得統治主體意志的權力,美就淪為本能的婢女。客體哲理對主體意義的否定,物性對心靈的主宰,都在表述當代人類的精神危機。然而,對精神危機的最具終極性的表述,則是本能對美的奴役:美凋殘了,生命還有什麽希望?審美激情熄滅了,人類到哪裡去尋找意義?噢,一個本能獲得生命意義解釋權的時代,醜陋得令太陽都因羞愧而想用千年不散的烏雲遮住自己的面容。

“理性謀殺美的陰謀,構成古希臘哲學的思想主題之一。以自然理性為自由標準的哲理,為理性奪取精神之王的王座吹響第一聲號角。數的邏輯是理性邏輯最純化的狀態。畢達哥拉斯用數的邏輯演繹絕對精神,表達出理性主宰人類命運的原始野心;‘黃金分割‘的哲理,則是睿智的古希臘哲人撰寫的理性對審美激情的宣戰書。

“從愛琴海藍火焰般的波浪中,古希臘代藝術家和詩人熔鑄出超越理性的美神,古希臘的哲人卻為埋葬美,而用理性鑄成思想的鐵棺。智慧常會傷害美与自由,儘管智慧能使生命獲得理性的力量;哲人常成為真理的死敵,儘管哲人的天職在於對真理的苦戀。

“當智慧迷失於外在的邏輯中,自然的無限性獲得心靈之上本體的權威,理性對自由的束縛和邏輯對美的囚禁就不可避免。當哲人喪失確認心靈本體性的自信,當哲人沒有智慧相信心靈意境的無限性比自然的實體無限更真實——意境的無限性才是真理,才是世界的意義之源,實體的無限性只配為意境的無限性作註釋——在此情況下,就不會湧現出与自由人的意志一致的真理。心靈的本體性,心靈与世界本源的同一性,是自由人的前提;將自然邏輯奉為心靈的主人,人就永遠不可能以生命意義立法者的權威,進入自我確認、自我欣賞的自由意境。自由人的概念被抹去了,美必定隨之枯死。因為,美本質上是心靈之花,是自由人的生命內涵的湧現——美,本質上是自由的心靈獻給虛無意境的詩情。

“過去的許多世紀中,美仍然是人類命運中湧現出的血淚丰盈的真理。原因就在於,自然邏輯至上的哲理那時還沒有機會登上人類精神立法者的王座;用理性囚禁美的意志,只是人類思想花圃中的一朵黑色的花。

“自然理性升華為現代科學理性之後,理性在創造出奇跡般的物性能量的同時,也創造出以物慾為核心的生活方式。理性至上的古希臘哲人之夢,終於變成現實。不過,這個現實不僅在講述物性能量的輝煌,而且也在講述人類精神的危機——理性主宰命運的時代,心靈腐爛於物慾,美凋殘於本能,生命的主體意義在理性的客體邏輯中枯死。

“罪惡的不是科學理性本身,因為科學理性畢竟從宏觀和微觀兩個範疇都擴展了人的命運在物性邏輯中的邊界;罪惡的只是科學理性及其物性實用主義哲學控制了時代精神,因為,那意味著物性客體對精神主體的控制,人類的命運就因此由意志的歷史異化為物慾的過程。

“錯誤的不是畢達哥拉斯對美所作的理性觀照,因為,觀照中存在美成為理性的精神導師的可能;錯誤只在於理性要求以邏輯的名義作美的規定者,因為,自然邏輯取得規範美的權威,美就不再肯定心靈的自由。

“精神危機的鐵黑色陰雲早已漫過時代的蒼穹。腐爛於物性貪慾的生命在經過粗俗的狂歡之後,也已開始發出響徹漫漫長夜的悲嗥,那是失落的心靈為意義的死亡而痛苦。對於心靈,只要還有痛苦的能力,就仍然有希望;痛苦,在召喚精神的救贖,在渴望生命意義的復活。

“每一次時代性的精神危機都預言人類現實命運的劫難。不過,每一次踏碎苦難,走出精神危機之路,都必然是回歸心靈之路。不同之處只表現為,以什麽名義回歸心靈。以往的歷史中,哲學從來沒有意識到,審美激情是意志世界的宇宙之魂。我祈愿,人類此次趟過血河,走出精神危機之路,將通向唯美的信仰。

“無信仰者是一塊充斥物慾的頑石;信仰心靈之上的神或者絕對真理,意味著用心靈的自由作代價,交換心靈的終極安慰——只有弱者才愿意進行那種交換。唯美乃是屬於堂堂自由人的信仰,而且只屬於;審美激情照亮的心靈是意義的源泉,唯美的信仰則是心靈的自我肯定——以至上的信仰的名義肯定生命的瞬間之美;那自我肯定中,沒有神的奴仆的謙卑,只有自由人的高貴情懷… … 。”

英俊的哲人沉醉於欣賞唯美的信仰,美人則在欣賞思想中的哲人。楊玉焰癡情的目光輕撫著金聖悲的頭顱,而心中的贊嘆使她的目光變成嫣紅的流雲:“這個以思想為戀人,以真理為情侶的哲人,竟然會美得讓我心疼… … 他的眼睛就是浩渺的蒼穹,蒼穹深處那燦爛的雄性激情,像黃金鑄成的火焰,像刻在太陽上的詩篇… … 哲人與詩人也許屬於同一個族群,他們都用命運證明心靈:詩人以美為真理;哲人以真理為美。然而,他更接近哲人,還是詩人?”

楊玉焰在許多情景中看到過哲人和詩人的雕像。那些岩石的或者青銅的雕像表達出同樣的願望——用比生命更堅硬的形象,保留真理之美和美的真理,以超越時間,達到永恒。楊玉焰曾被詩人與哲人雕像所感動。感動她的除了像死亡一樣堅硬地凝結在雕像上的生命之美,還有那種對永恒的嚮往。嚮往永恒本身就是屬於人類命運的悲劇。世上沒有比時間更空虛卻也更堅硬的存在;時間承載萬有,也銷融萬有;萬年的時間也會變為一朵枯花,當時間凋殘之際,永恒也將湮滅。但是,刻在石雕或銅雕上的對永恒的渴望,常會讓楊玉焰的雙眸驀然之間淚影朦朧,儘管她早已厭倦了生命;想到還要在心靈的孤獨中走過漫長的生命之路,她的心都變成一片陰影。

此刻,凝視著金聖悲極具雕刻感的面容,楊玉焰生命深處卻湧起海雨天風般的對瞬間的祈盼——她渴望在英俊的哲人輝煌的雄性之美中,作瞬間的獻祭之舞,然後便化為覆蓋於永恒之巔的殘雪般的灰燼;她想要用短劍割下詩意如繁花的哲人的頭顱,並將這心靈的聖物緊摟在胸前,走向荒涼的死亡。

“是的,屬於心靈聖火和猛獸之血的瞬間——這是我生命的全部祈盼。可是,哲人的心中會流淌著猛獸之血嗎?噢,他的摟抱有荒野之風的風格。然而,他是在摟抱我,還是在摟抱他心中的真理?迷戀於思想之美的哲人,也會迷戀女人的肉體嗎?在情慾之火燃燒的時刻,哲人同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會有什麽不同嗎——基督教說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人,那么,上帝在性交時也像庸俗的男人一樣接近醜陋的豬嗎?”一波波疑問猶如金穗的麥浪湧入楊玉焰的意識,令她困惑而煩亂。於是,她決定讓自己通靈的感覺,儘快越過金聖悲的靈魂,到達他生命的極致之處,尋找情慾之獸棲身的洞穴。

“他的靈魂是詩與哲理的王國,可他的情慾是粗俗的髒豬,還是高貴的猛獸?”楊玉焰被恐懼的鐵手扼住了咽喉:她怕金聖悲令她失望,她不能承受英俊的哲人突然裸露出本能的醜陋。楊玉焰像握住拯救者的手一樣,再次握緊那柄短劍。她意識到,如果哲人的雄性之美最終破碎為謊言,那么,能夠拯救她的就只有銳利如劍的死亡。

(未完待续)

(《哲人之戀》袁紅冰著 / 二〇一〇年九月出版)

(《自由圣火》首发   袁紅冰版權所有   转载请注明出处并保持完整)

Share This

了解 自由聖火 的更多信息

立即订阅以继续阅读并访问完整档案。

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