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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美之靈》

袁紅冰 著

第五卷    骷髏的哲思與少女之吻(第一部分)

離開被稱作“地獄之門”的山口,訣別少女僧人化作獻祭紫焰的石峰,華天琴又踏上苦吟詩人和哲思者之路。

超越凡塵的沉思,引領哲思者回歸心靈;迷迷茫茫的荒野之風,引領苦吟詩人的腳步走向天際。然而,天際盡頭湧起的,是物慾化的現代文明紅塵三千丈——紅塵之中只有物慾橫流和本能喧囂,沒有唯美的詩意,也沒有屬於青天白日或者皓月碧空的哲思。

爲詩情免於蒙塵,爲心靈瑩澈如高山流水,華天琴便只能在大野間漫遊。或夜宿於古寺廢墟,與殘月荒草為伴;或棲身於岩石裂痕間,摟抱一縷疲倦的風,親吻風中紫霞的芳香入睡。

在山野小鎮街頭或者牧人帳篷外,借吟唱屈原楚辭古韻和倉央嘉措情詩,換取烈酒與肉乾,是華天琴謀生的方式。高原上的牧人很少有知道屈原詩情者,但是,楚辭古韻的唯美神魂,仍然能在這遠離現代文明的山野之地,從自然天成的人心之間撞擊出黃鐘大呂般的回聲;倉央嘉措的情詩則是天啓之手,是花影飄搖的風,撥動那些面容似蝕裂岩石的男人的心弦,撩動眼睛如絢爛星空的女人的情韻。

華天琴詠唱之時,總有淺藍或者淡金色的風仿佛被歌聲魅惑一般,深情地繚亂他的長髮,遮住他臉頰間形態猙獰的刀痕。華天琴用短刀在鐵鑄的酒爵上敲擊出銀焰閃爍的節律,爲自己的歌詠伴唱;他的歌韻間浩蕩著受傷猛獸深沉的悲情,起伏跌宕著被囚禁在地獄中的血色落日的長嘆,又彌漫起覆蓋大野的沉沉夜霧湧向天際的哀愁。

他用短刀在自己雙頰上深刻出十字交叉的傷痕,將自己俊美如詩的面容作為情殤的死囚,終生禁錮在猙獰可怖的神情之中——從那一刻起,華天琴就已經斬斷塵世間的情緣。追尋絕對真理是他唯一的戀情;創建唯美之靈的信仰是他神聖的心靈事業;借苦吟的詩篇和血淚丰盈的哲思爲唯美之靈獻祭,則表述他生命的意義。

華天琴並不在意他的追求只在塵世間踏出孤獨的足跡,他的詩魂與哲思只能承受艱難的命運;屈原一聲“世人皆濁我獨清”的百代之嘆,已然道盡唯美之靈的無盡悲慼——在塵世間,唯美的信仰必將走一條孤獨而艱難的苦役刑徒之路,甚至可能蒙塵萬古,直至人類命運湮滅於虛無。

華天琴傾情苦戀,並為之披肝瀝膽的,只是祈願以宇宙尺度下瞬間的人生表述存在的意義;以孤獨的命運證明對終極真理之戀的忠誠,對唯美之靈的癡情。除此之外,令華天琴挂懷的只剩兩種渴望:更真切地領悟屈原詩魂與他自己的心靈之間超越時間的律動;同時,找到與唯美之靈相配的高貴、潔淨的死亡方式。

自己的心靈是一滴蒼天之淚,盈盈晃動在虛無之巔,輝映著屈原華彩燁燁的詩魂——華天琴渴望領悟自己的這種心靈意境究竟意味著什麽:是屈原詩魂的輪回,還是他的心靈得到天啓的祝福。

至於美而高貴的死亡方式,華天琴雖然還沒有最後確認,但卻已經形成金霧朦朧的渴望:登上珠穆朗瑪峰,讓心靈化作虛無間彩鳳之舞的浮雕。

“珠穆朗瑪,那是萬山之皇,也是离塵世最遠、离蒼天最近的聖潔之地——以珠穆朗瑪,那地球之巔,萬山之皇爲祭壇,以詩與哲思爲祭品,作唯美之靈之祭,然後,讓軀體化為一塊青銅色岩石,與色如藍玉、萬年不融的冰雪同在;讓心靈湮滅爲一縷紫霞,回歸唯美之靈那絕對形而上的意境。”

面頰間用刀鋒自戕的傷痕,是華天琴將情慾囚禁在心靈深處的封印。與少女僧人日雍思曼的相遇,最初似乎要開啓他心靈的封印,但是,當意識到倉央嘉措的詩魂已經住進少女僧人心的禪房,華天琴便重歸心的死寂,而只把隨漫天花雨飄落的悲情與敬意,獻給少女僧人唯美而璀璨的死亡方式;同時,在心的死寂中,他又聽到自己踏出的孤獨腳步聲。

“復活屈原詩魂,追尋屈原《天問》之辭中的終極哲思——唯有這詩與哲之戀,才是我心的歸宿。”華天琴如是想,並把對少女僧人的戀情挂在虛無的枝頭。如一時忘情而又回頭的浪子,他重新走進追尋終極真理之戀的意境。

古猶太石匠曾經欲建成通天之塔,去獲取屬於上帝的智慧,那古猶太智者創造的終極真理的圖騰。屈原則借“上窮碧落下黃泉”、縱橫無羈於天地間的浩蕩思維,築成智慧的通天之塔——哲理長詩《天問》。

《天問》以一百七十個通天徹地之問,窮究宇宙人生之道;屈原的靈慧天成之問,從人類歷史哲理困惑的深淵,到神話傳說萬古朦朧的意境,直至心靈與宇宙創生的終極真理,可謂天道與人倫無所不至,宇宙與歷史無所不慮——屈原之思猶如穿雲渡霧之遊龍,又宛似馭彩霞作長風之舞的鳳凰,迴旋飛騰於智慧的通天柱之間。

春秋戰國,群雄並起,禮崩樂壞,封建專制之鐵幕龜裂;專制鐵幕的裂痕正是思想自由的空間,於是,百家爭鳴,百花齊放——思想如豐饒之海的精神盛典時代橫空出世。

思想自由濫觴,百家智者爭雄,探索之劍鋒所向,天地玄黃、遠古幽冥、人性義理,盡皆無所遁形。屈原之問,涵蓋百家智者窮究塵世內外的思想結論,似乎代天質問人類智慧,故稱作《天問》。

屈原叩蒼天之門,作縱橫精神意境之問——他只問不答,不過,那叩天之問沉寂後的寧靜,正表述大言希聲的哲理。華天琴自覺的使命之一,就在於從屈原天問之後的萬年沉寂中,找到屬於唯美之靈的終極真理,那心靈的家園。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 。”——這是供奉在屈原智慧的通天之柱最高處的終極真理之問。華天琴將屈原的終極之問作如是理解:“時間的起點之處,誰爲人類注入心靈的命運;應當怎樣理解宇宙從鴻蒙未開、天地未形的混沌中湧現?”——時間之輪滾過千古,屈原的終極之問仍然沒有得到忠誠於心靈並同精神自由一致的回答。

既然以珠穆朗瑪爲實現美而高貴的死亡方式的聖潔之地,華天琴離開崑崙山之後,便沿藏北無人區的邊緣一路南行,越過風如厲鬼哭嗥的唐古拉山口,走向喜馬拉雅山脈。不過,在借死亡解脫思想苦役之前,華天琴還需要找到能讓心靈寧靜的棲息之處,去完成尋找終極真理的使命。

灰色長袍飄搖,如落滿風塵的悲情——華天琴漫遊在青銅色的大野間。這一日,他荒涼的目光隨一聲在藍天之上划出血痕的鷹嘯,飄落在遠處一座山崗上。山崗高不過百米,卻極為峻峭;山崗間臝露的巉岩怪石呈現出風裂的鐵黑色,仿佛天雷用堅硬的萬古夜色雕成的墓碑。山崗頂部是一座古寺的殘垣斷壁;寺廟的遺蹟如血銹覆蓋的殘破的戰盔,依然保持著雄烈莊嚴的神韻。

一位面容輪廓如鐡雕的牧人告訴華天琴,他爺爺的年代,天降雷火焚毀寺廟。從那之後,寺廟的廢墟就成為荒野之風苦修的禪房。

“我也是一縷荒野之風… … 。”華天琴被這個思緒牽著,走向那座鐵黑色的山崗;他要棲身於荒野之風苦修的禪房,追尋宇宙和心靈命運創生與湮滅的終極真理。

山崗陡峭,宛似從大地深處崛起的古老悲情;岩石裂痕間的高原野花顯示出堅硬的質感:暗紫的像是青銅鑄成,黃色的猶如金雕,白色的仿佛用少女的額骨刻出。

山崗頂上,寺廟廢墟的斷壁殘垣依然頑強地守望暗紅的色澤,不願被湮滅萬物的時間抹去曾經的記憶。寺廟的殿堂都毀於天雷的劈殛,只有兩座用巨大石塊築城的禪房還保持完整;曲折在禪房石壁間的道道裂痕似乎是天雷之火焚燒留下的痕跡。然而,烈焰能焼裂頑石,卻無法焚毀封閉在禪房內的千年暗影;沉沉的暗影,那是追尋終極真理的智者靈魂的埋骨之所——靈魂雖已枯萎凋殘,智慧的芳香卻依然可以使沉沉的暗影在塵世之外沉醉。

兩座禪房併排而立,卻色澤各異:一座禪房是用青銅色的岩石築成,另一座禪房的灰白色岩石間則呈現出淡淡的血色。華天琴發現,青銅色岩石的禪房中,一具骷髏倚石壁而坐,額骨間雕刻出一尊趺坐於盛放蓮花上的佛像;另一座禪房中,灰白的岩石間現出血痕的石壁下,也坐著一具骷髏,骷髏的額骨間竟刻出用顔料染成銀色的十字架。

視藏人爲“佛的選民”是一種共識,不過,藏人中不僅有佛的追隨者,還有苯教信仰者,也有基督教皈依者。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滅佛血河的狂濤駭浪漫過西藏高原,佛教僧俗遭遇千古未有之大劫,基督教皈依者也被捲入劫難。大劫過後,悲風浩蕩,白骨撐天。在藏人的生死觀中,死後如果被埋入地下,就如同被釘入遭到惡咒封印的鐡棺,沉入地獄,萬劫不得超度。於是,青銅色的高原上現出一道道骷髏頭築成的牆——唯有等骷髏與頑石一起,在永不停息的荒野之風中蝕裂,化為塵沙,死者的靈魂才能得到拯救。

那具額骨上刻出佛像的骷髏前,有一盞點燃的盛滿酥油的銅燈,銅燈金焰輝映之下,骷髏眼眶內黑暗的虛無間竟似乎璀璨起淡金的淚影;額骨間刻有十字架的骷髏身前,紫色野花編成的花環安放在一塊潔白的岩石上——禪房的門已經毀壞,從門洞斜射進來的陽光落在白石間,花環由此閃耀起紫焰的神韻,似乎渴望在骷髏眼眶的黑洞深處,在那時間本已湮滅的地方,重新點燃心靈之燈。

華天琴推斷,兩具骷髏額骨上的信仰印記,以及骷髏前禮佛的金燈和紫色的花環,必定是附近的藏人牧者慈悲之心的奉獻。同時,金霧般明麗而迷蒙的思緒從他意識深處湧起:

“有額骨間刻出信仰印記的骷髏為伴,我追尋絕對真理之路上的腳步將不再孤獨。或者,只有骷髏在傾聽我對絕對真理的理解,意味著絕望的鐵手托向蒼穹的孤獨, 可是,這種孤獨是屬於唯美之靈,還是屬於我的心靈;又或者,屬於唯美真理與心靈的孤獨是在控訴人類物性化的墮落,還是爲唯美的詩意之殤而撞響時代的喪鐘… … 。”

心緒如金霧迷蒙擾動之際,華天琴還是確定,就在仿佛鐵鑄的山崗托起的寺廟廢墟間,就在兩座岩石築成的禪房內,開始回答屈原《天問》,那終極之問的思想歷程——追尋宇宙和心靈命運的創生與湮滅的哲學原因。他之所以如此確定,不僅因為廢墟是荒野之風苦修的禪房,也不僅因為有兩具骷髏作他的知音,更因為這座毀於雷殛的寺廟間還殘留著熔金爍石的天火的芳香——他在孤獨的思想中殘破的心,會從烈焰中得到來自天啓之戀的撫慰和祝福;醉於烈焰的芳香,是他獻給終極真理的祭品。

或許是被灰白如枯骨的岩石間滲出的道道血痕誘惑,華天琴首先走進額骨間刻出十字印記的骷髏的居所,開始追尋終極真理的思想之旅——這位苦吟詩者拂去長袍上的萬里風塵,背靠石壁,與骷髏隔著一塊白如初雪的石頭相向而坐;白石上那個紫花之環仿佛刻在生與死的界碑上的圖騰,而從石屋門洞間飄入的縷縷灰藍色的風,似乎是跨越生死界碑爲他們傳遞思想的信使。

“無論王陽明的‘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的信念,還是貝克萊主教的‘存在即被感知’的判定,或者佛學的‘心滅則種種法滅’的箴言,都意味著以認識論爲起點審視終極之問所得出的本體性結論。顯然,這違誖思維形式邏輯的基本原則,更何況認識論沒有資格定義存在的本體性。”

“不過,思想即價值,探究真理的思想即使失於謬誤,也會結出意義的野果;王陽明和貝克萊的這兩句異曲同工的哲學箴言,畢竟蘊涵關於主體和客體,即心靈和宇宙創生的終極之問,而且在認識論範疇內有其真理性——人的靈智之鏡中映出的宇宙,就是從混沌中浮現出的現象世界的存在;在這個意義上,即認識論的意義上,人的靈智意味著現象宇宙的創造者,所以,‘吾心即宇宙’,所以,‘存在即被感知’,所以,‘心死萬法皆滅’。但是,認識論是相對的範疇,而非絕對性的王國,因此,認識論沒有資格從本體論的絕對意義上回答終極之問,也不配爲絕對真理加冕。”

“是人類靈智之光劈開混沌,使物性宇宙本體以現象的名義湧現;是人類靈智之鏡中映出的宇宙,使存在成為現象。遠古之時,鴻蒙初開之際,人類還沒有得到科學理性的祝福,人類靈智之鏡猶如古老的青銅鏡,只能映出宇宙的朦朧影像。爲賦予宇宙的朦朧以極致的清晰,古猶太智者憑藉縱情的冥想,創造出上帝,那宇宙和人類命運之源。《聖經》説上帝創造宇宙和人類命運,古猶太智者則是《聖經》的創造者;從上帝的概念中又湧現出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三條信仰的命運之河。”

“人對終極真理的祈盼,相當程度上源自對死亡的終極恐懼。人類命運初現的洪荒之時,靈智之光昏暗,宇宙如重重霧瘴,遮住真理的容顔。在古老荒蠻的時代,爲解除人類對死亡宿命的終極恐懼,猶太智者創造上帝的概念,作為心靈的家園,以使多如蟲蟻草木的愚夫愚婦得到精神救贖——這本是智慧天縱的智者的使命與價值;基督教十字架上的耶穌受難像,正是以浴血的痛苦之名爲拯救人類而獻祭的大愛圖騰。”

“然而,令蒼天大地欲哭無淚的萬古遺憾在於,人性中神聖的大愛總是與兇殘的仇恨同生共長。借上帝之名發出摧殘異教徒的聖諭,令歷史的蒼穹在恐懼中震顫,無數次聖戰使信仰之河成為沒有盡頭的滔滔血河;宗教仇恨主宰人類命運,中世紀神權政治的火刑柱上,從異教徒焚心裂骨的痛苦中迸濺而起的呼號,正是對上帝的控訴… …。”

午後斜射的陽光開始從門洞照進石屋,似乎要用天空的神韻將石屋中的暗影染成淺藍;墻壁灰白的岩石間道道猩紅的色澤,仿佛飄散出濃烈的血腥氣。凍結在那具骷髏眼眶中的死亡暗影似乎被陽光點燃,只不過華天琴一時難以確定,那燃燒在骷髏眼眶深處的死亡暗影意味著什麽:是對異教徒的古老仇恨,是聖戰的激情之火熔鑄出的斬殺信仰異己者的祈願,或者是因上帝受到誤解而承受死亡都不能逃避的火焚之痛。

“無論是仇恨或者血腥的祈願,還是超越死亡的精神痛苦,你都不能阻止我追尋絕對真理的思想足跡——真理是平等的尺度;思想的審判前,上帝也沒有不受質疑的特權… … 。”華天琴直視骷髏眼眶中被陽光點燃的陰影,委託輕舞的風帶去他心的音韻,然後又目光內斂,回歸思想。

“以上帝之名,創建心靈家園,用終極安慰抹去死亡宿命在人類額骨上刻出的大困惑,以及終極恐懼——這本是屬於智者和聖徒的至善的神聖事業。但是,依《聖經》之意,作為宇宙和人類的創造者,上帝天然擁有人類命運的所有權,人不過是上帝的奴僕和放牧的羊群;在上帝,這絕對真理的象徵之前,人不配獲得思想自由權利的祝福,而只是上帝意志的終生精神囚徒;絕對真理竟然異化為思想的永恆鐵牢。”

人類需要絕對真理的信仰,是爲獲得免於對死亡的哲學困惑和恐懼的自由,而不是爲否定思想的自由。即使一切都可以出賣,也絕不能出賣思想自由;自由是心靈的第一根命運之弦,出賣自由就意味著背叛心靈;絕對真理或者上帝,都沒有資格主宰人類心靈的所有權。

“如果絕對真理否定自由,我寧肯愛戀與心靈自由一致的謬誤;如果上帝的意志意味著囚禁思想自由的神聖而豪華的鐵牢,我寧肯作一縷荒涼的風,縈繞在終生的苦痛之間;如果需要用心靈自由與來自上帝的終極安慰相貿易,我寧肯迎娶猙獰的死神作妖嬈的新娘,寧肯摟抱骷髏在絢爛的情慾之巔狂歌醉舞——只爲拒絕作心靈的背叛者。”

“對異教徒的刻骨仇恨、摧殘異教徒的聖戰中湧出的血海淚濤、神權對心靈自由的否定——這正是上帝的三項原罪。不過,上帝只在名義上是宇宙和人類命運的創造者,古猶太智者才是上帝的創造者,才是上帝意志的智慧之源,當然,也是上帝原罪的歸依——古猶太智者具有智慧犯罪原始鼻祖的權威。”

“商業智慧被視為猶太智慧的天賦。古猶太智者則堪稱商業智慧皇冠上的明珠。湮滅於死亡的哲學困惑和恐懼,使人類渴望從絕對真理的信仰中獲得終極安慰。於是,古猶太智者便創製出萬古商業中鑽石級的頂層設計:以附麗於上帝之名的終極安慰,與人類心靈的主宰權相貿易——將心靈的主宰權交給上帝,作上帝的精神僕人,就可以從上帝的信仰中換取超越死亡困惑與恐懼的終極安慰。”

“獲得人類心靈的所有權,就等於獲得人類歷史和命運的主宰權,以及世界一切財富的所有權。因為,人的心靈是人類歷史和命運的初始源泉;而財富則由人類歷史與命運所創造。古猶太智者創製的商業頂層設計,從歷史、命運、財富之源的角度,攫取世界所有權,足可令歷代商者嘆為觀止;不過,我卻看到,這個從人類商業智慧之巔俯瞰塵世的“全視獨眼”中閃耀的,不是屬於上帝大愛的輝煌,而是萬古第一奸商的狡黠,以及對多逾秋風黃葉的愚夫愚婦的輕蔑… … 。”

深紅的晚霞如血河,緩緩漫過青銅色的大野;不知為何,今天落日留給塵世的戀情竟如此悲愴。低吟的暮風宛似訣別生命的哀愁,從門洞湧進石築的禪房;在落日餘輝的親吻下,那具骷髏蒼白的骨頭間竟滲出古老血銹的色澤。不知是幻覺,還是真的,華天琴看到骷髏眼眶中暗紅的陰影深處,迸濺起幾縷淚光,飄落在前面那塊白石上的紫色花環間;紫花瞬息間便凋殘了,呈現出乾枯的血色,仿佛被骷髏眼眶中熾烈的淚光灼傷。

“難道在遙遠的死亡之巔燃燒的淚影也會如此熾烈——不知那熾烈的,是否是爲上帝的原罪而點燃的懺悔悲情,閃爍在虛無死寂的宿命盡頭。然而,無論如何,我都將回歸思想… … 。”華天琴與骷髏作無聲的對話;骷髏眼眶黑洞中暗紅的陰影越來越沉重,像覆蓋在虛無間的重重血銹,而華天琴重新讓意識垂落在思想之上。

“異教徒纍纍白骨上築成的基督教神權政治的聖殿,在黑日之下輝煌千年,終於被人類理性之光焚毀。上帝接受自由哲學的洗禮,爲仇殺異教徒的原罪作出懺悔,放棄唯一的絕對真理的生存權,皈依宗教寬容和信仰多元的思想自由理念,基督教由此才拿到現代社會的入場券——上帝也淪為政客,爲生存而背棄唯一真神的根本原則。不過,《聖經》並沒有奉上帝之命修改,藏在古猶太宗教精神洞穴深處的仇恨異教徒的獠牙也沒有拔除,原罪的基因仍然存在於基督教潛意識深處,並時爾在沒有星月的暗夜中發出猙獰而低沉的咆哮… … 。”

“上帝向自由哲學妥協,換取人類社會生存的道德法律權利。但是,道德和法律的生存權並不等於絕對真理的王冠——上帝創世的信念又受到來自科學理性的真理的挑戰。”

“現代科學理性的狂飈驅散物性邏輯的混沌,用智慧之手撩開宇宙創生的古老面紗——奇點,一種能量趨於無限的虛無意境,借諸史詩性大爆炸,讓宇宙從虛無中湧現;引發奇點大爆炸的命運之弦,是由物性邏各斯,而非上帝意志的手指撥動。”

“科學理性對宇宙的湮滅也作出諸種經典假說。依照物性輪回的哲思,我獨相信宇宙終結於大坍縮的佯謬。奇點,一種虛無的意境,借諸大爆炸開啓宇宙湧現、時空膨脹的實體存在的進程,當宇宙的湧現窮盡其所有規定性之後,當時空的膨脹達到實體存在的極致之處,大坍縮的邏輯便會啓動;借助大坍縮的邏輯,宇宙由實體性存在再次湮滅爲奇點所表述的虛無意境——這種由虛無意境中創生又湮滅爲虛無的輪回,就是宇宙的宿命。”

“能量無限豐饒的絕對形而上的虛無,意味著實體存在之本。當虛無達到再也沒有餘地依照自身規定性向前發展的邊際,就會逆反爆發爲實體宇宙的湧現;實體宇宙的湧現達到自身規定性的邊際,就只能借諸大坍縮回歸無限豐饒的虛無意境。物性的存在就是在豐饒的虛無和實體宇宙的輪回中永恆地自在——在此,自在者的原初動力不是上帝的意志,而是物性邏輯。”

“宇宙的創生不需要上帝”——現代科學理性的皇冠級智者霍金如是説。現代科學理性的視野中,古猶太智慧托上聖壇的《聖經》關於上帝創世之說,更接近一個落滿時間風塵的謊言,或者遠古祭司的怪力亂神之說。在現代科學理性前堅守上帝創造宇宙的信念,並不表述對信仰的忠誠,而只意味著固執的愚昧;一旦喪失宇宙創造者的特權,上帝作為絕對真理的資格必定被褫奪,基督教信仰又將怎樣爲自己重建精神的基石——信仰不應當以愚昧爲基石… …。”

蒼茫暮色埋葬深紅的落日,晚霞宛似沉重而古老的記憶從大野間湮滅。沒有星月的暗夜,石築的禪房中凝結起鐵黑色的陰影,仿佛萬年時間殘留的遺蹟;那具骷髏則如同從鐵黑色陰影間浮現出的蒼白的圖騰,只是不知這圖騰隱喻生命的悲情,還是死亡的荒涼。

“這具骷髏曾經是一座血淚丰盈的生命祭壇;骷髏額骨間刻出的十字是供奉在祭壇上的信仰。據說,上帝許諾可以用信仰換取天國的永生。那麽,把骷髏,這生命的祭壇丟棄在塵世,天國中的靈魂會再找到怎樣的形象作永生的居所?塵世間的生命祭壇的殘跡,這蒼白的骷髏,卻只能頂著額骨間的十字,那上帝信仰的圖騰,在沒有給祈願留下任何餘地的死亡之寂和絕望中,直至世界末日——對於背棄生命祭壇的靈魂,永生真的意味著幸福嗎? 那曾經在生命祭壇間燃燒的血與淚,雖然只輝映出瞬間的生命之戀,但那生機盎然的絢麗瞬間,難道不是比永恆更值得成為不朽的留戀… … 。”

一縷縷思緒猶如頑石裂痕間湧出的夜的嘆息,漫過華天琴的意識,誘惑他迷失在惆悵的深處。

(未完待續)

(《唯美之靈》袁紅冰著 / 二零二三年四月出版)

(《自由圣火》首发   袁紅冰版權所有   转载请注明出处并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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