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s entry is part 34 of 35 in the series 她那年十九岁

3 3 落难人救遭难人

时近深秋,早晚凉意逼人,该添点厚点一的衣服了,也该回家看看母亲了。在

首饰柜台上班三天后,小莲请了两天假,回沙山农场一趟。回家之前,她特意去陇

西牛肉面馆,看望那位大妈。她在沙河市只有两个月,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牛肉

面馆的大妈,是供她食宿帮她站住脚跟的第一个人,她忘不了她,平时没事时也来

坐坐,还帮着干点活,乐得大妈合不上嘴,说:“我要有这个闺女多好啊!”

“大妈,我就认你个干妈吧!”

“我想有个干闺女,还真有了个干闺女!”小莲叫了声:“干妈!”

“哎——”女主人激动的噙着泪花。这次来,小莲买了一些水果罐头和一些小

食品来,干妈就很不高兴,说:“才工作,有几个钱,不能乱花啊,闺女……”

小莲说:“发两次工资了,那集资的钱,他们说扣,其实没扣,也许忘了。”

她得知小莲母亲经常有病时,就买了两袋麦乳精,让小莲带回去,还让小莲带

问她妈好。

小莲回家以后,把这一切告诉了妈妈,把考试得第一名而交不起四千元集资款

和陇西牛肉面馆解决食宿以站住脚的经过告诉了妈妈,而唯独隐去胡翠仙的欺人之

举。夜里母女俩睡在一起,就此说了许多话。吴梦香泪汪汪地说:“小莲,咱们穷

苦人家,到外头能够站住脚跟不容易啊。还是有好人。咱们正正派派做人,那些乱

七八糟的事,咱可不能沾啊!”

“妈,我知道。”

‘知道就好。女孩子家,活在世上本来就不容易啊。”

“妈,我有一件事。”

“事?什么事。”

“我们经理有个儿子,叫马小强,我看得出来,他挺喜欢我的。”

“你觉得他这人怎样?”

“人心挺实的,没心眼儿,是个好人。可是我离开家时,你说过,我还小,这

事以后再考虑。”

“你打算呢?”

“我也这样想。”

“莲莲,这就对了。一个,你年纪确实还小,再一个,看人要看得时间长一些

,特别是当官的家里的人——我不是说那马小强不好,是说多谨慎些。妈这一辈子

,怕当官的,怕惯了。莲莲,当官的儿子未必和老子一样,可当官的人不能不防啊

。”

“妈,你说得对。”

“好不容易有了个饭碗了,就好好干着。你刚发工资给妈寄一百元钱,顶妈两

个月的生活费啊。妈前半辈子没过好,后半辈子算有福……妈那时苦也值……把小

莲供出来了……”

就这样说着,说着,母女俩泪水滴在一条枕头上,都渐渐睡着了。后半夜,妈

妈的呻吟声使小莲醒了。原来,妈妈的病又犯了。妈妈只好下床,把一个小板凳放

在床边,让板凳的楞角顶住腰的侧部止疼,头上汗水直冒……

“妈,叫连里派人送你去医院吧?”

吴梦香说:“不,老病了,送去,他们也没办法治,还得交钱……过一会儿就

好了……每次都是这样,我知道,不用管,过一阵儿就好了……”

临走时,妈妈步行了好几块条田的路,到公共汽车停站点送小莲。车还未到,

他们站在路口等。小莲望着秋日照射下的妈妈,突然觉得妈妈老了许多许多;眼角

的鱼尾纹更深了,更密了;风吹乱头发时,里头竟出现一绺白发!妈才三九啊,咋

变成这样呢?她鼻子一酸,酸得很强烈,泪水直往外冒。

小莲朝眼睛上抹了一把:“你看这风,刮得这沙子……妈,你回去吧!”

“班车马上就来了,快了。”妈说。

“妈,你的病要治。我攒些钱,接你到城里去治。”

“给你说是老病,管他做啥?”

班车来了,小莲上了车,站在车门口说:“妈,你回去,有条件了,我马上接

你……”

“好好工作,别为妈操心!”

汽车走了,她看见妈妈还在那儿站着望,秋风吹起的那一绺白发那么扎眼,剌

得她心里作痛,泪水便直往下淌:妈呀,妈呀,你活得太苦了,女儿再不能让你这

么苦下去了……她想到现在的工资可以养活妈妈时,心里稍微有点安定,但当想起

妈妈的病时,又怕起来——哪有更多的钱治好妈妈的病呢?

回到单位后,那种郁苦之情仍然窒息着她。第二天,她带着这种郁苦之情走进

柜台时,贾信来了,要她到办公室去。

她到办公室,贾信说:

 “小莲,你咋搞的?”

小莲不知为什么事,心里一惊,说:“什么事,贾主任?”

贾信取出一张发票问:“这张发票是你开出去的吧?”

小莲一看是自己的字,说:“是的,有位顾客买项链要求开发票,我就开了。

咋?发票开错了?”

“发票没错——能考第一名,开不了一张发票?”贾信取出一条金项链,“这

项链也是你卖出去的啊!”

小莲看着那项链的式样,说:“是啊,这是柜台里的货啊,有啥问题吗?”

“这是假的——不,不能说是假的,而是货的质量变了,等级变了。进的项链

是24K的,这咋是18K的呢?”

“有这回事吗?”小莲惊诧不已。

“咋没有?”这位顾客把项链拿到技术监督局检验,证明确实是18K的,人家

带着检验报告来退货,我们没办法只好退货。你想一想,这是咋回事?”

这毫无所料的一锤把小莲砸晕了,她无法解释,只能说:“这确实是柜台里的

货——就是唐老板送来的货。”

“同是唐老板的货,人家卖都没出现假的,你卖就出现假的了?”

这是侮辱!这是侮辱!小莲气愤地说:“难道我换了不成!”

贾信说:“换不换我可没说。不过,我要问你,唐老板是不是送你一条项链

?”

“送了!但……”

“现在在哪儿?能不能拿来我看一看?”

“我话还没说完——送是送了,但我没有要,又还给他了。”

“你还过了?谁证明?”

“马小强。唐老板住在白云宾馆,是马小强带我去还的!”

贾信没话说了,以和解的口气说:“小莲,不是我一定要追问这事,是经理让

我弄这事。经理对你很信任,你可不能让她为难啊!”

“我到首饰柜组上班才三天,没做啥错事啊!”

“不管怎么说,问题是出来了,而且说不清。根据经理的安排,你今天不要上

班了,回去写检查再说。”

“叫我写检查?我有什么检查的?你们进的货就是那样子,我把那样的货卖出

去了,是真是假与我有什么关系?”

“庞彩兰也卖那样的货,为啥没人上门来说买了假货呢?小莲,你还是回去好

好想想吧!”

小莲先是伏在桌子上呜呜地哭。泪哭干了,头又晕又疼,便走向街头。

街上黄蒙蒙的,天上黄蒙蒙的。这是刮黄风的特点:即使是黄风停了,甚至停

下两天了,但景物的颜色仍然不会改变其黄色。空气中到底有什么悬浮物,人们不

知道,但总觉得本是透明无色的空气变了,变成黄的不透明的了。而令人迷惑不解

的是,这种春季的景象竟出现在本应天高气爽的深秋,一种莫名的怪异和不详便罩

在人们心头,使人们的情绪感到一种压抑。

小莲在黄蒙蒙的街上走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两只脚只是下意识地移动。

父母一生多艰难,自己为何又坎坷?本本分分地做人,勤勤恳恳地工作,为什么横

空而来的歪事怪事都要落在自己身上?自己那些地方做错了?没有啊!那条项链,

的确是柜台里的东西——是庞彩兰从唐老板新供的货里取出来放在玻璃柜里的一条

她想起来了,出售那条项链时,总公司莫亦德来了。他是由化妆品柜台转过来

了,来到首饰柜台时,微笑着和小莲打了个招呼,说:

“你换柜台了?”

“嗯。”

“啥时换的?”

“昨天。”

 “怎么样,还习惯吧?”

“可以。”

对话似乎还要进行时,来了一位中年妇女,说要买一条项链。小莲按她挑的种

类,从玻璃柜里取出一条,是24K18克的,正是唐老板新供的货。那中年妇女要发

票,小莲就为她开了一张。开完后交给对方,收了钱。莫亦德从那顾客手中接过发

票看了看,说:

“还是规范的,字也写得美,不愧是考第一名的。好好干啊。”

当时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这种表扬,小莲觉得不好意思;如今想起来,却使当时

出售那项链的情形更清楚了。天地良心,事实俱在,咋会出现这种事呢?

小莲只能这样认为 :唐老板的货里肯定有假的!但是,她又为之苦恼起来,

这事如何说得清呢?如果说有假的,庞彩兰也在卖,有时也开发票,为啥没有人说

假的呢?也可能她也卖了假的,但顾客没有找技术监督局去检验;也许人家就没买

过假的,假的让自己碰上而卖出去了。因此,这怎么都说不清,就只好让人怀疑了

,正如贾信所问:唐老板不是送过你一条项链吗?显然,他们是把自己当成贼了:

用唐老板给的假项链顶替真项链,在柜台上出售。

这是怎样的耻辱啊?这样的耻辱能洗得清吗?洗不清,对自己将意味着什么呢

?这份工作干不下去不说,还得落下个坏名誉啊!为了把自己洗清,也可以让技术

监督局把唐老板供的货检验一遍,看还有没有假顶链。如果还有,就可以说明是供

货上的问题。但是,谁又能保证不是这样的情况呢?——其他都是真的,就是小莲

售出的这一条是假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是越洗越黑了吗?

她走着,想着,头沉甸甸的,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少路。她在漫步中,逐渐

觉得空气湿润清爽,比较宜人。抬头看时,只见一侧的栅栏内红黄交加,红的如深

秋之枫,黄的如古槐镀金,间有点点斑斑的未红未黄之叶点缀其间,可谓胜景如画

。朝街有一宽敞的大门,门旁的白色大石碑上雕有四个大字:人民公园。

门票一元一张,她买张票进去了。

百花已谢毕,只留秋菊开,曲径回廊,满是残叶。景物已尽,又非节假日,满

园空荡荡,好不寂寞。小莲是第一次来公园,恰逢此景,正怀此情,一股悲凉袭上

心头,溢彩的红叶,流金的黄叶,也便失去了人们涂在它上面的美好意韵了,而突

现出来的则是一种真实——世界的严酷。

池塘和人工湖已干涸见底,里头布满人们丢进去的垃圾。是因缺水而不放水进

去,还是提前让它干了,以便过冬?她不明白,看看那池塘,那贴在干泥上的圆叶

好像是荷叶。她想,秋季到了,该不是它生长的时候了。那么,这荷叶在夏季如果

没水,也不是这种命运吗?

这么一启发,使她猛地想起白眉僧给她的诗句:“沙滩漫漫芙蓉花。”这不是

赞美我是沙海之中少有的花,而是暗示我命运不好:沙滩漫漫,芙蓉没有水,还能

长吗?刚出来工作,就遇到那些坏心肠的人,预示着活着难啊……她忽然想起了第

三句:“石路嶙嶙瑶池玉。”我不是什么“瑶池玉”,即使是瓷罐,也经不住在“

石路嶙嶙”中的跌与撞啊!这是人生普遍的艰难,还是我自己要面临的残酷?想到

这里,她又回想起前两句:“春天追梦塞奔外,冬季护香落天涯。”玩味时,惊奇

地发现这两句中有“梦香”二字。这不是妈妈的名字吗?这个名字,只有爸爸在世

时,用它叫妈妈,单位上的人都叫妈妈吴春妮。妈妈的名字怪甜的——梦香,可她

一辈子哪有一个好梦呢?这“追梦”和“护香”,不正是爸爸和妈妈的身世吗

?——妈妈为过活得好一些才来到大西北的,爸爸为使妈妈不受人糟蹋才被坏人打

残,最后死去的。这些,妈妈早给自己说了。受苦人的命,就这么悲惨吗?哭干了

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来……她坐在假山前的一条小石椅子上,被悲伤折腾累了,陷

入迷迷糊糊之中。

忽然,假山后面的树丛里一男一女的对话声随风传来——

男:“你对我太残酷了。”

女:“你对我呢?”

男:“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三十!”

女:“还年轻。”

男:“我整整等了你六年啊,丽!”

女:“是吗?”

男:“你又不是不知道。”

女:“这叫我咋说呢!”

男:“我明天就要离开了,也再不会来这里了,你在西北,我在东南,该说的

你就说吧。”

女:“算了吧,离开前,还是愉快一些吧。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男:“我心里只有这些事,也只有说这些话,我等了你六年啊,六年,你太绝

情了,丽,你太绝情了……”

女:“这话我本来不想说的。凭良心说,是不是六年?”

男:“六年!”

女:“其中两年给谁了?”

男:“……”

女:“如果人家不把你甩掉,你还会到大西北来找我吗?到那时,面对残酷的

不是你,而是我。”

男:“丽,我向你发誓,那是没有的事。”

女:“现在,咱们就别说这些了吧。明天几点的车?我到汽车站送你——作为

老同学,老朋友。”

男:“作为亲爱的?女朋友?”

女:“你规矩点,别动手好吗?作为现在意义上的朋友,作为同学或朋友,我

还记着你。”

男:“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分手了吗?”

女:“这样愉愉快快不好吗?”

男:“我总觉得,咱们相好这么多年,白相好了。”

女:“是啊,从浪费感情方面看,是这样的,怪我太傻了。”

男:“你的方向是对的,不傻……我等了你六年,你就让我这样走?”

女:“钱不够吗?我给你点路费?”

男:“不,我要你……我要你!”

女:“你要干啥?干啥?再这样,我就不高兴了!”

男:“你别太绝情,你给我一次,给我一次吧!”

女:“你,你,啊呀……”

男::“我想死你了……”

女:“(在被挤压中喘气)你真卑鄙!”(“啪”的一声)

男:“我这次不能白来!不答应我,你别想臭美下去!”

女:(喘着气)“你把刀放下!”

男:“你把衣服脱了……我不相信你有多大的劲……”

女:“(放声喊)救命啊……”

男:“喊,喊吧,今天公园没人……”

……

这哪是谈恋爱呀,是坏男人害人!小莲拾起一根公园修树时砍下的树杈子,急

忙朝树丛那边跑过去。一看,只见树从旁的草坪上,一个大个子男人骑在一个仰面

在地的姑娘身上,姑娘的上衣已被撕烂,小臂上流着血。那男人在解姑娘的下装,

姑娘的手死死抓住腰带……

“快来抓坏蛋!快来抓坏蛋!”小莲边喊边扑向前。地上有修树时砍下的树杈

子,她掂起手里的树技就朝那男人身上打。

那男人背后挨了一下,耳朵被树杈子挂出了血,同时听小莲还在大喊,便放开

身下的姑娘。

姑娘趁机拾起那男人的匕首。

那人朝小莲露出凶相,步步进逼。

小莲说:“你敢过来,我往你身上捋!”

那姑娘说:“你敢动那女孩子,我捅你!”

那男人一看,悻悻地离开了。

小莲和那姑娘一起瘫在地上,好一会儿起不来。

不知过了多久,值班的两位民警才过来,向她俩了解情况。

小莲说:“坏蛋早跑了。”

民警抱歉地说:“以为公园没人,今天没出来……”

那姑娘撕下衬衣的一角,把臂上的伤包好。

小莲问:“大姐,你要紧吗?”

“不要紧,不要紧。”那姑娘抱住小莲,呜呜地哭了好一会儿。

小莲见她衣服被撕烂了,而且有泥又有血,不能穿了,毛背心也被小刀割烂,

实在不能上街,难以回去,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说:“大姐,你穿上我这个,

回家吧。”

“那你?”

“我穿这毛衣,不也可以上街吗?我送你回家。”

“家?我没有家。小妹妹,我回宿舍。”

他们出了公园,打了一辆的,来到姑娘的单位——市人民医院。

小莲因此才知道,姑娘名叫徐丽,是本市人民医院的医生,刚由一所医科大学

毕业,工作还不到两年。徐丽也因此知道了她叫张小莲,是沙河商厦营业员。

徐丽流着泪说:“小妹妹,你是好人,我忘不了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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