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s entry is part 6 of 42 in the series 她那年十九岁

5 张奎赢了

如前所述,八连的老领导都有未复出,他们只有搞生产的责任,而没有行政、

政治参与权,这一切权力都归钱正宽一人。他控制八连也不用党支部,因为党支部

已名存实亡,硬要运用党支部,许多事会遭到方成亮的反对,行不通。他是委派来

的革委会主任,而八连又没有“革委会”,他的身份便直接和连长挂钩,人们也从

习惯出发承认他为连长。那他是以什么控制八连的呢?在这畸形的、奇怪的基层权

力结构中,他的实权的实现,特别是能震慑住人的“革命行动”的实现,靠的是搞

运动。同其他连队一样,“专政组”、“清队组”,就是搞运动的主力,当然也是

维护这种畸形的、奇怪的权力结构的主力。钱正宽成立的“清队组”由十七人组成

,李雯是为照顾胡翠仙而后补进去的,加上她两个人,就十七人了。此先,那十五

人都是男的,多是一些懒汉和二流子。这些人,平时吵架,打架,偷瓜,偷鸡是一

等的,但怕的是干活,特别是怕干脏活,苦活和累活。一旦把他们抽出来,让他们

轻松一些,他们便为了获得那一两天的轻松而为那歪的邪的事情去胡作非为,使尽

坏点子。而作为“清队班”,八连的确没啥要搞的了,每个人的历史和社会关系不

知查了多少遍,该清的早清了,该抄家的早抄过了,“清队班”实际上成了“治安

班”,看粮场,值夜班,盘查来连队的生人。所以,他们现阶段没啥搞的,多数人

被派往大田干活,每天一身汗,巴不得出个事,离开大田去“办案”,以便轻松几

天。

这个机会胡翠仙为他们找到了,他们有“案”可办了。

一天黄昏,王斌和张奎正在宿舍吃饭,一个戴“红箍”的“清队员”走进来:

“你们到连部来一下,有事情。”

王斌心里有数,豁地推开饭碗,对张奎说:“走,看他们干啥 !”

他们一进连部办公室,就见五六个戴“红箍”的人等候在那里。其中一个人大

约二十五六岁,脸瘦长,像条形的刀,外号叫“马条子”,是“清队班”班长。

马条子见他俩来了,大声说:“你们来了,我们先学习一段毛主席语录——伟

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你们要按照毛主席的指

示,交代问题。”

王斌轻蔑地斜了一眼:“请问马班长,毛主席哪有这一句教导?你能找出来吗

?”

“这是《毛主席语录》上的!”

“好,请你找出是哪一页上的。”

“有,有。”马条子掏出那红塑料皮书乱翻,哪儿有啊?他急了,叫道:“反

正你们有问题,必须坦白交代!”

“我们有问题?我们有什么题?我看你才有问题呢!你一天不干活,到处东游

西逛,就这样抓革命促生产吗?”

“你敢诬蔑精队班?大大的反革命!八格牙鲁!”

王斌机智地笑了,他知道与这类人认真没意思,要辩论也不是对手,就用讥嘲

的口气说:

“我看你就是货真价实的反革命!”

“啊?你又诬蔑清队班,你是反革命!”

“你不是反革命?那我问你:你是哪国人?”

“中国人!中国人!咋 了?

“中国人为啥 不好好说中国话,一口日本鬼子腔呢?”

马条子恼羞成怒:“你他吗的交代不交代?”

“姓马的,请你说话干净点!”

其他几个戴“红箍”的似乎要动手了,张奎往前跨一步,他们在这个“黑铁塔

”面前都软了。张奎说:“你找我们来,有啥话就照直说,别兜弯子。”

这时,窗外已围了好多人,一个戴“红箍”的说:“是这样的,我们马班长要

问你们房间里有没有‘100号’头。”

王斌明白了,知道他们今天要找什么岔子,就反守为攻:“你还问我?我倒要

问你,你们几个人的房间里到底有没有过?”

“我们原先有过,现在没有。”

“你们原先为什么要拿那东西?”

几个“红箍”子答不上来,马条子急了,叫道:“我们是‘清队班’,还没清

你们的队,你们倒过来清我们的队,还了得了吗?”

“你们这个队该不该清?任何人都应该自觉革命,你就不该自觉革命吗?说

——你原先为啥要拿那种东西?”

马条子又叫道:“现在是你拿了,我们没拿,这就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张奎早被气火了,冲着马条子说:“你要是再胡崩,我就把你的嘴扭歪!”

“我们有证据,你们不交代,绝没好下场!”

“你把证据拿出来!”张奎一瞪眼,马条子立即往办公室外面跑,张奎追出来

:“要是没证据呢?”

刚出办公室,就瞧见人群里的胡翠仙。马条子指着胡翠仙说:“我们清队班的

人就有证据!”

群众的目光一下射向胡翠仙。

马条子说:“胡翠仙同志,毛主席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不要怕,大胆

揭发。”

胡翠仙本来想借清队班的力量出口气,自己在幕后不出面,没想到清队班这么

不中用,直接把她推出来了,便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个清队班长是干毬吃的!”

马条子说:“你不是说他们房子里有‘100号’壳吗?”

“是,我亲眼见到的!”

胡翠仙这一说,近百双眼睛都 盯住了王斌。

“同志们,”王斌朝全场扫了眼,“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沙河农场来了一个农

工,叫孙二田……”

“好,问题就出在这里。”胡翠仙见有机可乘,截住王斌的话,“按连里规定

,凡来本连的生人,一律要向清队班报告登记,你们为什么不报告登记呢?出了阶

级斗争问题谁负责任?”

“出了‘阶级斗争问题’,你们清队班负责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王斌

说。

“你倒反咬一口!”

王斌说:“来的人连里早知道,你们也应该知道。——他是因公事来的,他们

农场的拖拉机到咱连来调拨玉米种子,这公事往来你们都不知道,难道不失职吗?

难道还要我负责任吗?胡翠仙你是想咬人一口,可是没咬准,硌了牙。孙二田在库

房装种子时,看到‘100号’头,从没见过,觉得好玩,就拿来了两个。他和张奎

是朋友,在我们宿舍吃完饭后,我们不让他带走,人家听了我们的话,只是吃了里

头的种子。这算错误吗?

“谁都知道,‘100’号的浆,是药品,也是毒品,食用这个才是违法的。但

是,人家没有吸毒,也没有带走。如果说这也算错误的话,那么请看,在咱们这个

国家定点生产备战品——‘100’号的产地,‘100’号的壳、杆烂在田头地边,像

柴草一般,有多少人家没有利用这些杆和壳的药用价值治过肚子疼?把杆和壳熬成

水当药用的人还少吗?在收采和凉晒季节,随便吃种子的人还少吗?你们清队班的

人吃过没有——怎么样?没有一个敢说他没吃过吧?你们一面吃,还一面说像芝麻

一样香。你胡翠仙吃过没有?看到你吃的人还少吗?我就见过。就说连里的最高领

导——连长吃过没有?吃过,他吃大家也见过。稀罕嘛,吃的仅是种子,不是毒品

,有什么了不起的?可见,这完全是个不成问题的问题。可是胡翠仙为什么要在这

个不成问题的问题上大做文章呢?如果胡翠仙认为这是个问题的话,请先来个自我

交代!”

全场由肃静变成一片哗然。

“胡翠仙啊,胡翠仙!”人们嘲笑她。

胡翠仙显然是出丑了,她满脸通红,无计可施,一面结结巴巴,语无论次地说

,一面想着点子——

“同志们,同志们,大家相信王斌小子的屁话吗?”

王斌:“胡翠仙有理你讲理,嘴先放干净点!”

“我不干净,还是你不干净?谁知道你和外头来的人是啥关系!”胡翠仙转身

朝大伙嚷:“王斌说‘100号’头是那人在库房拿的,谁见了?谁作证?空口无凭

,要讲事实啊!同志们,文化大革命已经证实,阶级斗争很复杂,看问题不能那么

简单。我怀疑,王斌房子里就有那种东西;我们还可以怀疑他们是主动给那人的,

只是让我发现了,他们才不敢送。大家知道,那种东西虽然吃了不犯法,可是不经

国家批准,随便种就是犯法。谁能保证王斌他们不是送给那人去种?清队班的同志

们,大家说是不是?”

“清队班”的七嘴八舌地为胡翠仙帮腔了:

“难说……”

“他们的房子里,有多少还不一定呢!”

“外来的人拿两个有什么用?还不是他宿舍的?”

“他们宿舍肯定有,说不定还不少……”

胡翠仙;“听听群众意见,听听群众意见!”

张奎:“胡翠仙,你说呢?”

胡翠仙:“我说你们房子里本来就有,王斌——那乌鲁木齐来的馋嘴猫,不知

吃了多少!”

在城里长大的王斌,从来没见过这种女人;张奎对胡翠仙有所了解,可是没想

到这人赖到如此程度。两人的血被烧起来,怒火直往脑门上窜。

王斌问:“胡翠仙,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胡翠仙愣了一下,随之脱口而说:“有,有!”她的证据是城里来的

小青年喜欢吃,连里的‘100号’壳随处可找到,王斌不攒一些吗?

张奎:“你就那么肯定?”

“没有?如果到你们的房子里找到了怎么办?”

胡翠仙想抄宿舍了,王斌把方向转一下:

“胡翠仙,如果到你家里找到了怎么办?”

“先到你们的房子里看,肯定有,马班长,咱们到他们宿舍看看去!”

一提起抄家抄宿舍,清队的人都手痒痒,都七嘴舌地叫起来:

“对,对,看看去!”。说罢,就要一起去。

“胡翠仙,你慢着。”张奎像头发怒的狮子,被气出血丝的眼睛看着胡翠仙

:“要是没有呢?”

“肯,肯定,肯定……有!”胡翠仙心里虚,嘴上硬。

“要是没有,我拿大粪糊你的嘴!”张奎吼道。

“有,肯定有!”

“走,走!”

“清队班”一帮子叫着为胡翠仙壮胆,胡翠仙头一仰,马条子也像打了气的皮

球,一蹦:“走!”

“清队班”走在前头,众人尾随而去,有好奇的,也有看热闹的,也有为之担

心的……

他们进了王斌和张奎的房子,开始搜查。马条子带头动手,胡翠仙帮忙,床上

床下,旮旮旯旯,盆盆罐罐,火墙两侧,木箱纸箱,全翻了个遍,就只有王斌说了

那一个‘100号’壳和被孙二田剥破的那一个,再多的一个都没有,大出胡翠仙的

意料——谁的房子里没的几个那随手扔的壳子!

张奎看着满屋狼藉,一把抓住马条子的胳膊,压低声音问:“找到了没有?”

“没,没……”马条子知道张奎厉害,抓不住人家的把子,不得不老实起来。

“那好,我没别的要求,只是我的东西原先是咋放的,你还给我放好。——我

可不象别人,让你们随便翻腾一下就没事了。”

“好,好。”马条子只好答应,并向“清队班”的人说:“动手,动手……”

张奎转过身来:“胡翠仙,你呢?”

胡翠仙傻眼了,站着不动。

“你说呀!”张奎追问。

众人叫起来了——

“哟——哟——胡翠仙!”

“哟——哟——胡翠仙!”

人群里一阵喊:“让她吃屎!”

“真该让她吃屎!”

张奎一把抓住胡翠仙的胳膊,说了声“走”,就推着她往厕所方向走。胡翠仙

又嚎又哭又喊,伴着众人的叫嚷声,被推到了粪池边。

张奎真的用木棍挑起一大块大粪。

“叫她吃!”

“快叫她吃!”

人们都想看胡翠仙吃粪。

但是,众人万没想到,张奎把挑着大粪的木棍扔到粪池里去了,怀着猎奇的、

看热闹的、报复的、寻找刺激等心理的人们,都不得不失望的地“唉”了起来。

张奎也“唉 ”了一声:“你是女人,算了!”

张奎这一边“算了”,而马条了那边收拾屋子的清队班却都怪声怪气,嘻嘻哈

哈地叫起来。众人返回去一看,原来是那伙人拿着一双绣花鞋垫传着,看着,朝高

处扔着。

那是一双用红丝线绣成的花鞋垫,针脚又匀又细又密,花儿又娇又艳又美,一

看就知道出自闺秀之手,而且做得很大,似乎是照着张奎的那双大脚做的。一个男

人,拥有这种东西,只能说明他和女子有亲密的往来。“清队班”里的人,有的有

媳妇,而多数没媳妇,所以对出自女子之手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并且说一些污言秽

语——

“这不是王斌的,这是张奎枕头里的,哪个丫头和他枕一个枕头了?”

“哟,没想到张奎还能闻点腥味呢!”

“我也闻一闻——哎哟,不是腥味,是香味。”

“你他妈的,人家闻过了你才闻。”

“这家伙肯定有问题,勾女人有一手——别看人不咋样!”

“黄鼠狼偷母鸡,各有各的道。”

“野猫吃鲜肉,都是在暗处啊!”

“哟——哟!”

“哟——哟!”

随着“哟——哟”那种流里流气的叫声,那双绣花鞋垫被他们扔过来,扔过去

张奎一见,摘心肝一样的苦痛使他疯狂起来。他一把夺过鞋垫装进口袋,把一

个人击倒,然后一手抓住一个人,把两人背靠背地相互夯一下。清队班的人见自己

的人吃了亏,仗着人多,一齐扑了上来,想七八人个对付张奎一个。先扑过来的两

个,被张奎的扫堂腿扫倒。后边有两个人抱住张奎的腿 ,张奎往下一蹲,那两个

人的双臂被挤得疼痛难忍,“哎”的一声放开了他。还有一个抡起棒子打下来,没

想到张奎闪到一个清队员的身后去了,那清队员的头上挨了一下,立即满脸是血

……

“不好了,出人命了!”人们在叫喊。

清队班的多数被吓跑了,还有两个叫着:

“过来呀,为兄弟报仇!”和张奎撕扭在一起。

“还打,你们闹成什么样子了?”

连长钱正宽出现了。这一天,他和连里所有干部到场部开会,刚回来,听说木

工房那边出事了,就慌慌张张赶过来。

胡翠仙第一个诉苦,几乎要扑在钱正宽身上:“连长,你可回来了,翻天了,

翻天了,看把我们欺负成啥样子了……”

那两个清队员也诉苦:

“连长,你管不管?你看我们清队班咋开展工作?像这样,我们还能干下去吗

?”

“让场里专案组派人来。”胡翠仙提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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